《缝纫图籍》上记载的,是远超于普通针线的缝纫技法,但既为针线,当然具有最原始的使用方法。
他灵光电转,望定树梢上一个鸟窝,驱出金针来。林中最多的,就是日夜铺洒的枯叶,可谓是天然的材料。
他心中默念施针咒辞,脑中已完绘一副图纸,针线依图而行,光华瞬时普降,黄叶如泉激飞,股股盘旋飘上。
这一系列所思所动,想来似乎繁琐,但实际于他念中不过须臾时长,这片空阔林间地上,已变出只大型鸟窝。
那猴子失足下手忙脚乱,未能拽住半根枝叶,这一坠便直往地面而去。它预见自已多半又得断条腿,不禁满腔恐惧。
可到落地瞬刻,却与设想不同,迎接它的,是拥上来的绵软触感,和一股弹韧的托举之力。
猴子眼睛大睁,发觉自已竟掉入一个坑中,前后左右,包括身下,都是厚实的枯叶,不免疑惑,摸摸脑袋自语:“咦,怎么回事?太奇怪了吧。”
怪愕之际,动也不敢动,安静待了会儿,也没等来什么事,便大着胆子打了个滚儿,感觉松软舒适,好睡好玩,心头一乐,咯咯咯笑起来,直说:“真有趣!真有趣!”
站起来,跳了几跳,脚下传来的触感,坚实有力。它笑得更欢,说:“好啊,好呀,比我的床还舒服呢,还结实呢。嗯,想必公主的卧榻就是这般吧?”
它满心愉悦,把之前的意外全抛诸脑后,在里头翻来滚去玩了良久,才终得满足,伸臂攀住坑沿,探出头往外瞧看。四面林风阵阵,林音沙沙,并无半点异状,便手足并用从内爬出。
站到坑边,看清坑洞的全貌,见它形如矮碗,底厚壁实,竟是一只大型鸟窝,不由地吃了一惊。
此前,它在树上许久,都未见过这个大家伙,到底是何时凭空出现的?任着好奇心,拿手在上面摸来摸去,啧啧称奇。
乐雨阵由后瞧着,觉得这野猴圆嘟嘟可爱,又傻乎乎好笑,心里忍俊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猴子听着,浑身一凛,电击般旋了个身,两颗小眼核一撞到他,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先前的惶恐复现,即刻龇起牙来,唧唧开叫。
雨阵怕吓到它,忙拉开些距离,小心翼翼说:“不怕不怕,小猴子,我不伤害你。”
猴子惊魂难定,照旧威胁不停。雨阵又退一步,柔着声说:“喂,小猴子,你受没受伤?”
他整身和善,笑语温言,猴子感受不到威胁,渐渐镇定下来,但依然心有忌怕,忙钻回鸟窝,只留出一双眼与他对视。
雨阵道:“这鸟窝我做得太赶,也不知会否过硬,把你磕痛到?喂,你没摔坏吧?”
猴子瞧他无有恶意,又不断询问自已安好与否,实不像个恶人,也便放下心来,反嚼他的话,心头冒出小小问号,忍不住问:“嗯?你说这鸟窝是你做的?”
雨阵道:“对呀,我不但能做,还能拆呢。不信的话,你就看好了。”说完,手指弹出。
猴子感觉屁股下一轻,那鸟窝突然全体塌解,变回一堆枯叶。嘭!它落了个空,重重砸进里边,被树叶瞬间盖没。
不适这突来的黑暗,它慌张起来,一面双臂拨拉,一面大声呼喊:“救命,救命,放我出去!”
雨阵心想:遭啦,我忘了它是猴子,天生的矮子。忙道:“对不起,失误啦,我这就来救你。”连忙驱动金针,堆积的枯叶呼啸着散开,片片退归原位。
盖顶的窒息感过去,终于重见光源,猴子如释重负,拍拍毛上尘灰,身体一歪,躺到了地上,它目视天空,长吐了口气,说道:“我有幽闭恐惧症,玩不了这种游戏,不过我不会怪你,未知者无罪么。”
雨阵吐吐舌头,说:“对不住啊,你没事吧?”
猴子道:“放心,我挺好的。”
刚才,雨阵露了手陡拆鸟窝的本领,它全看在眼里,自知落树之时,确是此人救了自已,心里哪能不感激,眼睛斜了斜,要去看他。
但见对方正盯着自已,止不住心脏乱跳,赶忙移回目光,说:“谢谢你啦。嗯,我指的是…掉下来的时候。”
雨阵笑道:“不必谢,举手之劳罢了。”一边说,一边尝试着靠近去,见那猴子没有排斥,便蹲下身,从头到尾细细看它。
猴子紧张极了,说道:“喂,你别这样看我,我对陌生人敏感,刺激之下,身上会长荨麻疹的。”
话一说完,它粉嫩面皮上,以肉眼可见之速,长出了几点红斑。
雨阵惊到,旋即哈哈大笑,“诶,你可真好玩,不但会说话,连疹子都说长就长,好玩死了。”
野猴脸红了,急道:“土包子,少见多怪!”
它翻身坐起,在腋下抓了两把,掏出一只跳蚤,嗑在嘴里吃了,回着味说:“嗯,我看你毫无见识,铁定第一次来这里吧。”
雨阵道:“没错啊。”记起那只拖车的白虎,就问:“小猴子,你是花门家族养在这儿的么?”
“唧唧!”猴子突然白牙大咧,不悦地尖叫,“别胡说八道了,我和他们无关!”
雨阵道:“如果无关,你如何会在‘烟蒂’的花园中呢?”
猴子一个爆栗打在他额头,说:“你可真笨。”
它摇摇头,似乎觉得此人无药可救,抬起手臂,往前方指了下,说:“请看看你的背后。”
雨阵困惑回头,见不远处竖着一块木牌,从成色来看,年份已久,上面写着四个字:贫困森林。
每个字他都认得,可每个字他都不理解,花门家族富甲一方,此地作为他们的府邸,如何也不会与“贫困”有关,怎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猴子偷眼观察他表情,笑道:“觉得奇怪吧?我猜你现在肯定想着,为何富商的花园中,会有叫‘贫困’的地方。对吗?”
雨阵道:“嗯,是呢。不过我想,或许他们在忆苦思甜吧。”
猴子白眼一翻,说:“愚蠢,因为这片森林不属他们所有,它是独立于‘烟蒂’存在的。”
雨阵大奇,“你是说,这‘烟蒂’中,还有不属于花门家族的产业?”
“是啦。”猴子颔首,对他表以肯定。
雨阵垂思:“蓝鲸”作为铭都第一富族,在这国家的地位可想而知。当今时代,除了皇室、国亲,最有话事之能的,就是这“花门”一族。究竟是谁,可以在他们府邸,拥有一片独属的区域?
于是问道:“那这森林是什么人的?”
猴子道:“炸丸庄园。”
这个地方,乐雨阵闻所未闻,可听到“庄园”两字,心膛却忽尔一亮,忆起钱澜之前的话,他说的庄园,莫非就是这个?
就问:“野猴,你们庄园正在招工是么?”
“你叫我什么?”猴子吊起眼,十分不爽,气呼呼说,“我可不是野猴,我有名字的,叫我‘晓粥’。”
雨阵赶紧道歉,说:“晓粥,是我无礼了,有个叫钱澜的人,推荐我去个庄园打工,想来就是‘炸丸’了,对么?”
晓粥道:“钱澜?哼。”它鼻中喷出两道气,满脸都是不屑,说:“这家伙是个下三滥,我们‘炸丸’每个人看见他,都会对他放一个屁。他给你介绍这份工作,一定不安好心。”
雨阵道:“是吗?可我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没理由害我啊。”
晓粥道:“‘炸丸’从不轻易容外人进入,那钱澜作为‘烟蒂’官家,当然晓得这规矩,却仍推荐你去,显然不想让你顺利得到工作,还不是存了坏心。”
原来如此。雨阵暗道:看来,这就是他不肯陪同的原因了。想想问说:“晓粥,你对‘炸丸’之事如此了解,难道就是从那儿而来?”
晓粥露齿一笑,道:“是啦,我就是炸丸庄园的人呢。”
它笑的样子,和生气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很难分辨情绪的差异。只有那双眼睛,饱蕴着情感。
雨阵道:“你们‘炸丸’为何拒绝他人进入?”
晓粥道:“其实我们很欢迎新朋友,只不过在‘烟蒂’,没有我们的同类。对于异类,‘炸丸’的态度自然是‘不可以’咯。”
“同类?谁是你们的同类?”雨阵顺势一问。
晓粥道:“他们啊,就是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