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司琛赤着上身坐在床边,抬起狭长漂亮的凤眸看向傻站在一边当门神的沈行知,素来沉冷的声音里不自觉染上一丝笑意。
“天色不早了,快睡吧。”
“那些村民给我的感觉都不怎么好,多少有些放不下心。”沈行知不为所动,眼神十分坚定地望着窗外,说道:“你先睡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的。”
蔚司琛望着他坚定的神色,默了一瞬并没有回话,自顾自盘腿坐在床尾眼皮微阖凝气打坐,恢复白日与魇鬼缠斗时落下的一些灵力亏损。
小小的房间内安静到只能听到二人清浅的呼吸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好像变成了催眠曲,催的沈行知眼皮不由自主开始打架。
恍神间,似乎听闻蔚司琛轻轻叹息一声,接着他低声说道:“他们今晚应该不会着急动手,你先睡吧,养好精神明日才能去好好查探一番不是吗?”
沈行知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他,窗外隐隐透进来的月辉模糊掉蔚司琛脸上的锋锐,在此刻竟意外显得宁静又温柔。
他捏捏眉心,最终还是抵不过奔忙一天的疲惫感,点了点头后就爬上了床,可能是因为太疲惫,根本来不及思考和蔚司琛同床共枕会不会尴尬,他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翌日。
沈行知有些认床,一晚上睡不踏实,睡醒起来感觉跟没睡一样,疲乏的紧。
外面的天已大亮,淡淡的光亮透过窗户照进这方不大的小房子里,看到屋内却不见蔚司琛身影,沈行知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的床位——是冰凉的。
——蔚司琛不会是被那些村民给……!
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沈行知来不及多想赶忙爬起身来,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襟就想出去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吱嘎”一声,穿戴整齐的蔚司琛端着一碗面条推门进来,见他神色淡然不像是发生什么的样子,沈行知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看沈行知慌张的模样,蔚司琛愣了一下,进屋后反手关上门,关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呃…没、没事,醒来后没看到你,有点担心村民把你抓走……。”沈行知擦了擦额头急出来的冷汗,目光一转,看到了他手里端着的碗,好奇:“你这是…?”
“早饭。”蔚司琛把那碗阳春面放桌上:“来趁热吃吧。”
沈行知昨天奔忙一天只吃了半个干饼,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光闻味就香的流口水,忍不住起身来到桌边看着那碗阳春面。
犹豫片刻,他还是拒绝了:“他们这个村子的人都不对劲,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不要吃他们给的东西了。”
“这碗面是我做的。”蔚司琛把筷子放在碗上,说:“碗筷和食材是我随身带的,只是借他们的灶台一用,应该没问题。”
“嗯?…你做的啊?”沈行知眼睛亮晶晶的,在得到蔚司琛肯定答复后毫不犹豫坐下把碗拉到自己面前大快朵颐起来。
蔚司琛看了一眼沈行知,像是被他的开心满足带动,唇边亦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说:“我刚才出去遇到那些村民,发现他们的态度比昨天缓和了很多。”
“唔……”沈行知喝掉最后一口汤,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扭头看向窗户上的两个洞,略作沉思:“那你可有探得什么消息?”
“没有,他们的嘴都严的很。”蔚司琛微微低下头去,百无聊赖地抠着桌上凸出来的木纹,不知想到了什么,指甲竟深深戳了进去,留下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
沈行知听到声音疑惑地扭头看他,他面色依旧淡然平静,若不是他食指间渗出的点点血迹,沈行知都要以为是自己幻听。
“你怎么了?”
蔚司琛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事。”
他不愿说,沈行知也不想多问,目光滑过桌上的指痕投向门外,随意地转移了话题:“他们对咱们的态度既然有所缓和,那就说明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不如我们一起去村里转转?”
“好。”
————
沈行知帮蔚司琛的伤换好药后,两个人一起出去,在二人踏出院子门的那一刻,来自四面八方的强烈窥视感瞬间席卷而来!
沈行知目光不着痕迹扫视一圈,隐隐可以看到藏在漆黑窗户里两点泛着红的幽光,——这路上分明没有人,却又哪里都是人。
“哎呀,今天天气真不错啊!”沈行知自然地挽住蔚司琛的胳膊,笑眯眯的说:“最适合散步了,夫人你觉得呢?”
蔚司琛眉头一跳,倒很配合的应了一声:“……嗯。”
——诡异的感觉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不管那些幽光是不是错觉,他们都不得不再小心一些。
他们两个人并肩走着,很快从村头走到了村尾,经过一路的查看,发现这里方圆开外能看到最远的的地方皆是荒芜的草地,与天空连成一线,无边无际。
在这种空旷的地方他们若是想逃走,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这里就好像是海上孤岛,逃无可逃。
二人溜了一大圈也没什么额外收获,反倒是蔚司琛的状态…似乎越来越不好了,感受着他抽搐不止的身体,沈行知不再耽搁,立刻带他回去。
可奇怪的是,他们回去以后这些症状全部都消失了,蔚司琛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能跑能跳能吃能睡。
八封幻林会放大人心的恐惧,且其中所发生的事情大体都不会脱离现实经历,而这里…却总是透着解释不清的古怪。
沈行知和蔚司琛都带着记忆进入同一个幻境就跟奇怪了,而且蔚司琛还把进入这里的伤也一并带了进来……
伤……
对啊!他怎么忘了,蔚司琛的伤可是魇鬼的手笔!那这里会不会就是他的噩梦呢?那他们会在陷这个轮回里出不去吗…?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被拉进来的,但眼下他们只有齐心协力才有机会破除噩梦回去!
抬眼看向站在门口抬头遥望天际的蔚司琛,到了嘴边的话音被他略显落寞的身影打散——他想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却又不想是以揭别人伤疤来换。
沈行知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时,身边突然陷下去一块,属于蔚司琛的淡淡檀香飘了过来,沈行知别开脸去,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蔚司琛轻轻叹了口气,率先开口:“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应该就是我要找的时空境。”
“嗯…?”沈行知呆了一下:“时空境?你不是说需要先找到黑火翎才能打开吗?”
“原本是这样没错。”蔚司琛垂眸看向手指尖已经结痂的血块,伸出大拇指将其碾掉后,才又开口:“黑火翎是打开时空境的关键,同样也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
“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通过时空境门也能进入这里,但观眼下情况变化,我们首先要尽快找到黑火翎。”
“那灵清花呢?你不找了吗?”
蔚司琛转眸看他一眼,耐心解释:“灵清花需要吸纳黑火翎焚烧时空幻境后的能量才会开花,否则就算找到,也只是一株永远不会开花的普通小草而已。”
“唔…明白了。”沈行知挑眉,问:“那你知道黑火翎在哪里吗?我们要怎么找?”
“等。”蔚司琛沉下声音,深邃的黑眸中闪烁着说不清的冷意:“我能感觉到,黑火翎就在这个村子里。”
——
就这样,蔚司琛和沈行知二人每天白天都会扮演成非常恩爱的情侣在村子里游荡,晚上会睡在同一张床上躲避村民的窥视探究,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十天。
在这十天里,这里的空间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村庄的周围五里内出现了一些零散的树,并一条看不到头和尾的河道穿树而过。
他们不放心村里的吃食,便每天都去河边打水抓鱼,配着蔚司琛乾坤袋里剩余的食材自己做饭吃。
最令人惊叹的是蔚司琛这样一个淡泊口腹之欲的仙者做出的饭竟比饭店酒楼做的都要好吃!而沈行知在蔚司琛接连十天美食投喂下……成功增肥了五斤。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生活,不得不说还挺快活的。
这天,沈行知穿着大哥给他的一身麻布短打,把自己的衣服换下来洗净挂在院子里的木架子上晾晒。
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去抓鱼的蔚司琛应该快回来了,正想回去拿桶打些水准备做饭,就听得院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一同朝着东边跑去。
东边……是去河边的方向。
蔚司琛…!
沈行知立刻扔下打衣服的棒槌,小心翼翼跟在队伍最后一起去到了河边。
十几个村民有男有女,他们团团围在河边,沈行知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看到旁边散落着熟悉鱼篓和木叉时,沈行知心中猛地一咯噔。
“………………”
“…………”
村民们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虽然听不懂内容,但从他们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一股不自然的欣喜。
就像是濒临饿死的饿狼找到一个大肥兔子般,带着浓深的渴望。
[十七,他们再说什么?能不能大概翻译一下?]
沈行知的提问在这十天里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现在亦是如此——十七自从给他们指了来这里的路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行知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可没想到没过一会,熟悉的虚拟屏幕重新弹了出来,它的边框依旧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他们在说祭祀的事。]
沈行知眼皮一跳[祭祀…?不会是电视上演的那种活人投鼎的祭祀吧?]
[电视…?]十七捕捉到这个词汇,似乎有些茫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嗯…差不多类似吧,但不需要投鼎。]
[只需要把他的血液放干,再挖出心脏抽取仙骨,最后把他的身体奉给神明就可以了。这样一来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就会打开,这些村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村民那边已经把昏迷的蔚司琛手脚捆缚起来,用一根粗木棍从中穿过,像是扛猪一样把他从地上挑起来。
沈行知见状,急忙想要冲上去阻止。
[不要动。]虚拟屏幕怼至脸上,红色的大字带着浓浓警告[你现在冲上去只会白白多送一颗人头。]
[你仔细看那些村民的眼睛。]
沈行知顿了顿依言看去,只见村民的眼睛被全黑色覆盖,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最原始的贪婪和恶毒。
他们身上在向外散发一些淡淡的黑气。
[那是什么?]
[是魔气上身的表现。]十七缓缓解释道[他们的力量被魔气催发,大概已经到达仙门中周天圣境的巅峰,凭你现在的实力是打不过的,只能白白送死。]
沈行知眉头紧皱,有些着急[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救他?]
[逃吧。]虚拟屏幕轻轻忽闪一下[不要管他了,反正都是些虚假的纸片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
[我利用我全部的能力帮你打开了一道门,你只要走进去,一切就就都结束了。]
随着十七字体的落下,沈行知身旁出现了一个光门,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自门内涌出,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往门那边走了两步。
沈行知的眼睛一直未曾离开村民把蔚司琛抬向村子的身影,心里的某块地方隐隐作痛,然而就是这份浅浅的痛感,成功让他不受控制的腿脚恢复了一些自主行动的能力。
那一刻,他顾不上什么纸片人不纸片人的,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将要消失在村口的身影。
他将灵力汇聚于双腿,竭力奔向人群。
[你疯了…!?]
沈行知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为一个纸片人搭上自己值不值。
但当时的他就是想这么做。
而他也遵从了本心。
仅此而已。
————
村民把蔚司琛带进了村尾的一个没有人居住的院落,沈行知不敢跟的太近担心被他们发现,只好偷偷趴隔壁院子里的樱桃树上偷偷往里面张望。
只见村民把摆放在后院中央摆放的大酒缸挪开,扫去铺陈的干草,露出藏在下面的一道大概四个平方大的暗黑色铁门。
随着沉重的铁门打开,黑红色的魔气争先恐后从下面溜出,在天空中徘徊久久不散。
村民跪下叩拜之后,抓过蔚司琛的一条手臂在上面砍了一刀,随后直接丢下去,久不见天日正在撒欢的魔气闻见了血味,立刻兴奋的窜了回去。
铁门重新盖上,一切恢复原样。
村民离去后不久,沈行知悄无声息来到铁门边,阴森骇人的魔气从缝隙中飘起,像是未成形的胎儿般,面容狰狞地飘过来攀缠上沈行知的脚腕。
沈行知抬脚将其踢散,没想到那东西竟发出了凄惨的尖叫,魔气很快越聚越多,像是想要报复他般的疯狂朝他这边而来。
沈行知见此情景,有些害怕的咽了咽唾沫后退一步,手心都出了汗。
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这时,一只手忽然搭上沈行知的肩膀,给他吓得一个激灵。
“别怕,是我。”
蔚司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行知瞪大了眼睛,回头看见真的是蔚司琛,震惊地指指铁门又指了指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怎么……他……”
“详细的以后再跟你解释,你跟我来。”
蔚司琛拉着他的手带他藏到后院墙根堆着的稻草中,沈行知望着他们相握的手茫然的眨眨眼,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一个冰凉微甜的药丸便被塞进嘴里,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反应。
做完这一切后,蔚司琛松开他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手势,随后转头透过稻草中的缝隙向外面看去。
沈行知也学着他的模样向外面看,只见有两个村民去而复返,直直冲到铁门边查看情况——应该是被刚才那道尖叫吸引来的。
他们两个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随后一起离开了。
又稍微等了一会,蔚司琛和沈行知重新回到铁门边,沈行知用眼神询问蔚司琛接下来怎么办,蔚司琛无声向下指了指,意思不言而喻。
不知为何,有蔚司琛在身边,沈行知的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轻轻点点头后小心翼翼和蔚司琛一起把大门打开。
翻涌的魔气卷带起阴冷的狂风,差点把沈行知吹翻,他微微弓下身子稳住身形,突然发现这些魔气在即将碰到他裤脚的时候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弹开。
抬眼看见蔚司琛情况亦是如此,想来应该是他刚才给吃的那个东西的功效。
沈行知看着黑黝黝不见底的洞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下面有无数龇牙咧嘴的怪物正狰狞扭曲着想要把他们拉下地狱,不由害怕的咽了咽口水。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蔚司琛的声音撕开洞口的阴森黏腻,干干净净落入沈行知耳中。
如他所想,沈行知的确很想逃。
可他又不想独自一人留在这里面对那群村民,万一蔚司琛所说的出口真的在下面,他说什么也是要去看一看的!他们在这里磨蹭了十多天,顾清羽和陆景霖他们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想到这里,沈行知已然下定了决心。
但望着黑洞他还是很怂,只能默默往蔚司琛身边挪了挪,牵手拥抱这种事他们在这十多天里已经做过无数次,沈行知此刻更是轻车熟路地扣住了蔚司琛垂在身侧的手。
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