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矜持和解围
阿连住处的书架上有两本书,一本是张爱玲的《小团圆》,一本是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当初阿连陪我去南京搬东西时,我带上《小团圆》,让他把这本书与放在学长宿舍的《今生今世》一起留在了南京。
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它们原本应是一起的。
“九莉的爱情是很委屈的。邵之雍喜欢她的时候,天天来她的住处坐,聊文学、聊人生,一直坐到晚饭时间,但九莉却不敢留饭,因为她是和三姑一起过,吃饭AA制,她没多少钱。后来,邵之雍把办报的经费给她,她觉得有了借口,可以【留他吃饭了】。”我告诉阿连,“因为九莉一直寄人篱下,所以她拼命赚钱,后来钱多了些,她去找邵之雍,却撞见邵之雍跟巧玉在一起。”
“分了吗?”
“谁和谁?”
“九莉和邵之雍?”
“邵之雍把巧玉带到九莉的旅馆,九莉说【真好看】,然后……”
“给了她一巴掌。”阿连忍不住抢道。
“给她画画。”我笑道:“九莉又不凶悍。”
“这也能忍?”阿连啧啧地摇了摇头。
“九莉画不下去了,她对邵之雍说【不知道怎么,这眼睛倒有点像你】。”我继续讲道。
“什么意思?”阿连不明白地看向我。
“你觉得呢?”我微微一笑,“女孩的心思猜不到了吧。”
“她爱那男人爱得太卑微。”阿连说道。
没想到阿连一针见血。人往往在谈了恋爱后才会发现,当对一段感情随意时,你会被珍惜,而当对感情深情又专一时,你却总会失望。小说里的那些女性,她们在精神世界方面都有着很高的追求,而在爱情方面,却总是喜欢将自已纠结在相反的矛盾之中。她们一方面喜欢以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另一方面当有男性敢于打破她们的表象主动接近她们时,她们往往会将其判断为所谓的“心灵之感应”,于是便会奋不顾身地去喜欢,甚至在面对背叛,也会“卑微到尘埃里”,幻想着能“开出爱情的花来”。这种犹如飞蛾扑火般的爱情,又总是被作家们描绘得悲壮而又浪漫,这也让当时正在读大学的我,一边咬牙切齿地痛恨那些男人的背叛,一边又被那些不可终白头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甚至在写给学长的一封信里,也引用了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最后一封信上的话:“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结束了,而我死了,你的故事还很长。”
如今想来,是那么地拙劣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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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二年级暑假前,听韦辅导员说,学长这学期来过一次学校,目的是为了帮人解决一件事。原本我并不在意他来学校的目的,后来叶子告诉我,学长到学校来是为了见开开的师兄,那个天天跟踪我早操、自习、饭堂……阴魂不散,自以为我喜欢他的那个人。突然之间,我对自已又有了信心。
于是,我开始说服自已给学长写信,感谢他对我施以援手,救我于困扰之中,更重要的是,我不甘心自已的爱情在莫名奇妙中消逝,不甘心他对我的关心和帮助仅仅是朋友、学妹的关系,我想哪一天我能有机会去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能当面告诉他“我喜欢你”。但是,我与生俱来的矜持和怯懦的性格,是不允许我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我只能在信里小心又慌乱地掩饰着自已内心对他的喜欢和担心他发现的不安。
我反反复复地说感谢,却并不敢点明感谢的是什么事,更不敢顺着此事情来表明自已的心迹。我心里想对他说:“我对那个师兄说的男朋友,其实就是你”,但是我在信里却只能说:“感谢你总是在我毫不办法的时候挺身而出,帮我解决了非常棘手的事情。”我能想象得到学长收到这封信时的表情,一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就这样地,在既想让学长知道自已的心意的同时又害怕学长知晓的矛盾之中,寄出了这封信。
很快,学长写来了回信。不同的是,这封回信,他并没有让韦辅导员带给我,而是在信封上写了收件人、地址,贴了邮票,让邮递员把信送到了学校的收发室,再由收发室的老师将信放进了系里的信箱,又由系里的值日生把信转交给了我们的生活委员,于是,生活委员在那天准备去文学讲堂的路上将信送到了我的手上。
看到信封上南大的校徽和熟悉的字体,我双手哆嗦,心情忐忑,我连忙把信藏进书里,拉着叶子往讲堂后排坐。
“谁的信?”叶子问。
我摇摇头,示意她先坐下别说话。今天系里请了著名学者余先生为我们开一堂文化课,名人上课,机会难得,很多外系的学生也挤进来旁听,教室里座无虚席。邀请余先生的是教我们古代文学的张教授,她是有名的宋词研究专家,听说余先生还专门登门拜访向她请教,这次张教授请来余先生,余先生说他十分荣幸,师大藏龙卧虎,他希望这堂课不是传统的授课形式,而是能与各位像同门师兄弟一样,大家在课堂上可以随时打断他,各抒已见,并且他也会不时地突然发问,让各位不要拘谨。如此新颖的上课方式,我们都很期待,大家在课前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个个摩拳擦掌,期待着自已能在这堂课上与文化名人展开对话。
不过,这个时候的我,心思却早已落在了学长寄来的那封信上。
周围的人都聚精会神地跟随着台上的余先生,大家或异口同声地回答着余先生提出的问题,又或突然欢声笑语,但我一个字儿也没听见,我只呆呆地望着前方的黑板,若有所思般地皱着眉头。我心里在纠结着要不要现在看一看学长的回信呢!
突然,我听见叶子在旁边叫我:“燕子,燕子……”周围也忽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的人正看向我。我看了看叶子。
“余先生叫你。”叶子小声道。
“啊!”我慌乱地看向讲堂上的余先生,他正微笑地看着我,并对我点了点头,好像是等待着我回答什么一样。
我看向坐在第一排我的古代文学老师,张教授眉头紧锁,黑色眼镜框后面的眼睛直瞪着我,一向温柔的她这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严厉。
“什么问题?”我低头问叶子,双脚已经打颤,浑身发热,脸也已通红,我想不明白余先生为什么会叫我回答问题,是因为我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双眉紧锁,他误以为我不同意他的说法吗?我顿时懊悔极了。
“问你去过都江堰吗?是否同意他的看法。“叶子说。
还好讲的是都江堰。都江堰我去过,余先生写的《都江堰》我正好也读过。于是,我说:“我很同意余先生的说法,看都江堰,将【拜水】和【问道】相结合,是人与自然的哲学命题,从古至今,从大禹治水开始,人治水的根本要义就在于【顺水】,治国也是一样,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幸亏我课前有准备,也幸好我去过都江堰,尽管中间出了个小插曲,但总算是蒙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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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云贵川渝一家人”,六月,我跟着学校记者团到了云南。一到那边,我们几个云南、贵州、四川、重庆的同学凑到一起时就不约而同地说起了各自的家乡话,其他同学很是诧异:“你们竟然都能听得懂?”我们说:“一家人的话,怎么会听不懂呢!”因为都同属于西南官话,方言很接近,交流起来没有障碍,再加上无论是四川、重庆的麻辣,还是贵州的特辣,云南的酸辣,大家都很适应,于是这三省一市便有了天然亲的感觉。
而更有意思的是,那里还有一个地方叫“一鸡啼叫,三省皆闻”的小庄子,自古就被相邻的三省村民叫作“鸡鸣三省”。它位于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地,连接着贵州毕节市七星关区林口镇鸡鸣三省村、云南昭通市镇雄县白车村以及四川泸州市叙永县岔河村。
我们去的鸡鸣三省,是位于四川云南交界的地方,村民基本为苗族,在那里可以看见鸡鸣三省大峡谷和一座气势雄伟的鸡鸣三省大桥,有着“一桥飞驾,天堑变通途”的壮观。据当地人说,那里曾经是贫困的乌蒙山区,千百年来一直没办法修桥修路。如今,不仅大桥修好了,两地通车了,而且在鸡鸣大桥的对面,还修了一条悬于山间的挂壁公路,我们一行人远远望去,惊心胆战,当地却还有人开着摩托车一呼而过,吓得我们在对面大桥的汽车上惊叫,忘记了将这奇景拍下来。
学长在前头喊:“大家注意安全”,我寻声望去,看见他站在那儿,手抓着座椅背,穿着灰白色的衬衣,袖子卷在手肘处,车里虽开了空调,但因为人多,还是有些闷热,学长微昂着头,喉结随着他的呼吸在跳动,上面布了层层汗珠,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眼睛往上抬,刚好就落在了他的眼神里,他冲着我笑,是那样地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