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慕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他是被来人吵醒，看着眼前一堆人看着他的眼神，是要上生死台了吗。
抚了抚带有血渍的素袍，挣扎着起身，明明前一日感觉要死的主，一觉醒来确是好了许多，跟着小师弟们的身后，艰难走出离宫，晃了晃眸子，抬手遮住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
“苏慕师兄，该走了，到时辰了。”看着停下的苏慕，小师弟微微提醒着，苏慕收回手，柔柔的点了点头。
一路上议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看样子，又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到达生死涧时，左左右右的人，该到的，不该到的全到齐了，只差一个他，还好，这一次，弘枂没有对他恶语相对，湲墁冲他微微点眸，倒是炤星，面颊清冷，毫无表情的站在炤仁的身侧。
苏慕被褪下束缚之物，直直的推上生死台。
“苏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对于圣灵石的来源，你是说还是不说。”炤仁语气冷戾道。
跪在生死台，看着站在十八阶梯前的炤仁等人，苏慕想，为何他们总是高高在上，为何他们总是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十六年前，他们决定他父母的生死，十六年后又来决定他的生死。
“苏慕师兄，你说话啊。”
“苏慕，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说。”
世枂与弘枂着急的声音传来，可他没有办法说出口，因为她是薛灵沄，一路以来给他扶持，替他以身试药，保住他性命之人，一个如炤星一般存在的人，爱他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不想就此失去。
如若今日他亡，那便当他还了炤星的养育之恩，从此之后炤星便取代他，如若今日他生，那从此他与日召互不相欠。
微微抬眸，眼神坚定：“无来源，为我自己所得。”
听此，炤元缓缓的闭上双眸，他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既如此，那便按照日召族规，二十四根生死钉，如若你撑得过去你就活，如若你撑不过去，那就是天意难违。”炤仁道。
“呵呵…”听此，苏慕扯嘴一笑，当年炤星承受之时他不是没有见过，他那般的功法足足养了三年都没恢复完全，更何况他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竟然推脱于天意。
站在一侧的炤星手握朝音，瞥了一眼四处，如若他看错了薛灵沄，那他今天就一起陪葬。
只见炤仁右手一托，凝聚万象之力，周身金黄之光，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像极了幻境中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受刑的人是炤星，行刑的人是炤元，而今日的对象则换成了他自己与炤仁。
见此，苏慕缓缓的闭上眼睛，等待着天意的来临，只是等了许久，痛疼感并未袭身，反而是落瑶、落染以及鉑眠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音主，我都跟你说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不信。”
几人布下结界，将苏慕护在了身后，落染更是口无遮拦，直接将他的名讳喊了出来。
众人见此，纷纷退后，不时地传出讨论声…
“你听那魔女刚刚叫他什么了吗，音主啊，暗影谷当年就是这么称呼音幽的。”
“是啊，听到了，这个是暗影谷的后人啊。”
“我就说吗，他怎么会吹那音笛，还有身负生命之书，枂初掌门可能就是他下的毒手。”
“……”
苏慕无奈的闭上眼睛，这个落染真的是想让他坐实欺师灭祖，离经叛道之名。
“你们果真是暗影谷的残余。”炤元淡若道，仿佛早便猜知如今的局面。
弘枂等人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死死的盯着生死台的苏慕。
炤星也没想到，苏慕的身份会暴露的如此快。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薛灵沄抚了抚衣袖，抬眸继续道：“今天谁敢在我眼皮底下动他一根寒毛，我会让你们如圣渊灵谷一般，从此消失与仙家百道。”
苏慕之前猜测可能是薛灵沄做了此事，可真听到她说出口，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的颤动，她究竟为了什么。
“你个妖女，滥杀无辜，不可饶恕。”人群中一声大喊，实实坐住了她们的罪名。
薛灵沄白色的丝纱下，嘴角微微扬起：“妖女…当年你们不也灭了暗影谷，怎么，正道杀人天经地义，魔道杀人就活该天诛地灭了。”
听此，站在炤星身侧的湲墁缓缓启声：“这并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冤有头，债有主，你实属不该。”面颊未有一丝温情，仿佛那跪在生死台之人并不是帮她取得玄女之法之人。
苏慕微微抬眸，看着那些站在台阶前的众人，眼神冰冷，周身如惧，无论他做过什么，只要他出身魔教，那他势必就要千人杀，万人刮是吗。
“满口仁义道德，满手鲜血淋淋，这就是所谓的替天行道，其实就是顶着正道的噱头，干尽了人间丑事。”
薛灵沄望着这些以正道自诩的人：“当年暗影谷一族尽数覆灭，你们一个都逃脱不了。”
“少主，你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打。”落染颇为不耐心道。
只见落瑶一个眼神瞥过，便安静的站回一侧。
薛灵沄看了看还坚持跪在一旁的苏慕，低声唤了一句：“音主。”
苏慕缓缓抬眸：“今日，我身为日召弟子，理应遵守日召族规，圣灵石为我所夺，二十四根生死钉我可承受，如若有幸，上天庇佑，全身而退，自此我与日召，再无瓜葛。”
一字一句，甚是坚定，苏慕不知他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可他想把该还的都还了，有朝一日，他才不会手下留情。
薛灵沄忽的侧眸，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被苏慕立即制止：“退下。”第一次，他这么跟她说话，以她主人的身份命令着。
薛灵沄皱紧了眉头，无奈，只能退至一旁。
见此，炤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总是这么倔强，将手中唤卿放至一旁，褪下外袍，走上生死台，一如八年前那般的坚定。
“炤星，你在做什么。”见炤星走近，苏慕急切道。
只见炤星扬了扬嘴角，抚了抚苏慕额前的发丝：“苏慕乃音家继承人音曲，我早便知，苏慕手持圣灵石我也早便知，如此算来，我便是暗中勾结，所以这二十四根生死钉，我也应当一同承受，如若生一起生，如若死便一起死。”虽然话是说给掌门等人听的，但双眸确是直直的盯着眼前人。
“炤星…”苏慕哑声低吟着，只可惜那人决意已定，丝毫不给他拒绝的空间。
相对于苏慕，在场的其他人是万分诧异的，日召山弟子早便知暗影谷后人的存在，而且还是许久之前便知晓了，他一直都在包庇他。
炤星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日召山如果不做些什么，恐难以服众，炤仁脸色极差，双眸死死的盯住台上二人。
“既如此，那便按照日召族规，执行吧。”炤元面无表情道。
众人面面相觑，等着炤仁接下来的动作，圣尊不在，动他的儿子，难免有些心有余悸，更何况是第二次。
但也只见炤仁右手一托，无数根生死钉映着他的眼眸飞来，闷哼一声，昏倒在地，模糊之间，他看到炤星对着他的笑脸，释然、平静…
待他再次醒来，眼前已经换了一片天地，苏慕以为他死了，可显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苏慕瞥了一眼来人，而后把眸子移回头顶的萝帐，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来人似是看透他的想法，将手中的食盘放在一旁，柔声道：“你还未恢复，需要喝药调理。”继而走至床沿，眸子直直的看着床上的他。
“为什么…”苏慕沉声道：“为什么要灭了圣灵渊，为什么设计这次的陷阱，为什么把我救回来，为什么骗我。”
苏慕所问的一连串的为什么，他只想知道最后一个。
面对苏慕的质问，薛灵沄秀眉微皱，委屈出声：“为了你好。”
不曾辩解任何，因为确实，所有的事都是她做的，即使全都是为了他。
听此，缓缓侧眸，将视线移至薛灵沄的面颊：“为了我好，为了我好才控尸将我引入邳山深处，为了我好才让我在冥城大开杀戒，为了我好才把我引到嘤城替你套出玄女之法的下落，为了我好才让我坐实欺师灭祖，离经叛道之名，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为我好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的好我承受不起。”苏慕颇为平静，一双眼睛愈加冷酷无情。
薛灵沄直直的看着苏慕，她从来没有反对过他，可今日他这一番话，确让她觉得她以来为之信奉的都随之覆灭：“你是音家的人，是日召族灭你满门，何来欺师灭祖，离经叛道之说。”
苏慕听此，抬眸看了看薛灵沄，向后退了两步，坐回床沿，时间久了，他都快忘记了他是音家的人了。
“把药喝了，我先出去了。”薛灵沄平复道。而后提着步子走了出去，踏至门沿，看到守在一旁的落瑶，温声道：“照顾好他，我去给尊主复命。”回眸望了一眼而后离开。
落瑶望了一眼薛灵沄的背影，微微的叹了口气，而后推门走进，只见苏慕站在桌案旁，脸色甚是不好，见她进来，移着步子，把眸子撇向一侧，有些孩子气。
落瑶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音主，你醒了，快把药喝了吧。”捏起桌案的药器递给苏慕。
见此，苏慕也便不再傲娇，顺手接了过去：“她呢。”仰起头，一饮而尽。
“她…”落瑶疑惑了些许，忽然明朗：“少主去音灵山复命去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接过苏慕的药器，柔声回应道。
苏慕听此，眉头紧皱：“音灵山…”那不是他家的地界，归属圣灵渊了不是，薛灵沄跟谁复命去。
似是看出苏慕的疑惑，落瑶微微一笑：“音主不用担心，少主自有安排。”
苏慕抬了抬眸子，这倒是，薛灵沄从来都很有主意，否则他也不会被她骗的团团转，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移步至桌案前坐下：“不要叫我音主了，叫我苏…音曲便好。”苏慕本来想说叫他苏慕的，但现在这个名字好似不再属于他。
“是…”落瑶快速的点着头。
看着一直望向门外发呆的苏慕，落瑶提议道：“音曲要不要出去走一走，躺了数月，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数月…”苏慕攸的侧眸，他以为只是昏迷几日而已，如今竟已过了数月：“今日几时。”急切问道。炤星与他一同承受生死钉，不知现在如何了。
“再过几日便是午月了。”看着苏慕紧皱的眉头，落瑶便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柔声开口道：“炤星他无大碍，炤然已为他渡灵，少主也已把玄女之法完整归还，只是可能会把他关押一段时间，以此服众。”
一开始她想不通，少主为何要冒着危险把玄女之法归还与炤星，得来总是不易的，可看到如今的音曲，她明白了，少主不是为了炤星，而是为了音曲。
而对于苏慕来说，玄女之法是他交与炤星之手，怎么会到薛灵沄的手里，难不成他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苏慕侧眸看着站在他身侧的落瑶：“你们是如何得知，我要受生死钉之事的。”
落瑶微微的叹了口气，拿了件披风道：“出去走走吧，我桩桩件件的说给你听。”少主为音曲所做的一切，既然她不愿来说，那她替她说。
苏慕温温的点了点头，提着步子走了出去，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紫色的天空伫立在两旁的山石之上，山峰挺峻，深壑幽秀，苍松覆壁，清泉铺洞，悬径悬险，怪石嶙峋，空气凉爽而清新，周身浮动着一抹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婉转的鸟鸣带着清脆的尾声袅袅的从薄雾中飘来，这里不是药王谷。
“这里是焚音谷，你爹娘曾经住过的地方。”看出苏慕的疑惑，落瑶解释道，其实她也不知道，是少主告诉她的，说是听尊主说的。
苏慕缓缓侧眸，焚音他倒是听过，音幽的剑，焚音谷，没想到暗影谷还保留一个这么完整的地界。
“音曲，风大，披着吧。”落瑶抚了抚披风，将苏慕的长发捋出，笑吟吟的：“少主说音主你娇弱的很，需要好好爱护，今日看来真是不假。”
听此，苏慕紧了紧肩头的披风，秀眉微皱，向落瑶侧着身子：“薛灵沄便是如此评价我的。”
落瑶笑眸，微微的点点头：“少主说音曲你，表面看来懒懒散散，玩世不恭，实则权衡利弊，重情重义。”
苏慕听此些话，甚是熟悉，银铃似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摇了摇头，薛灵沄怎么可能是银铃，银铃就是一普通女子。
“她倒是了解我。”苏慕提着步子向前走着，有些赌气道：“谁让她骗了我这么久。”
落瑶又哪里看不出来呢，收起上扬的嘴角，跟在苏慕的身后：“少主之所以取得圣灵石，是因为要把炤星魂魄与寄主分离，她不想你下半生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看着顿住步子的苏慕，落瑶继续道：“圣灵石本来就是你父亲的，是圣灵渊谷主圣淼在日召等族攻打暗影谷之时行小人行径从暗影谷手中夺走的，要说暗影谷被灭，他也是有一份的，少主只不过是替你取回而已。”
他知道圣灵石本来应该在音幽手中，因为那是他亲手交给他的，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炤星的魂魄竟然寄存在血渊体内，而且姑姑也还在那里，他必须要拿回它。
“那也没有必要灭了整个圣灵渊。”这点是他极为芥蒂的。
落瑶微微叹气，向苏慕靠近一些：“我们也不想的，所以在夺取之前，才会用阴尸将你们引入圣灵渊，后来是你不愿意参加帝选，外人根本就得不到圣灵石，无奈，在结界未修复完全之前，我们又去了一趟圣渊灵谷，可圣淼不愿将圣灵石交出，还想将我们尸骨埋葬圣灵渊底，没办法，少主才起了杀心的。”
苏慕侧过身去，他觉得他要被落瑶说服了，意识到这里，愤愤道：“那鬼夜迷都，落染使用阴灵咒，让炤星魂体分离，阴阳盟山上，鉑晓死亡，破了日召结界，使用天生万物，这些总不是别人逼迫的吧。”
只听扑通一声，落瑶快速的跪在他的面前，苏慕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扯了扯披风：“落瑶，你做什么。”眉头皱的厉害。
落瑶微微抬眸，面颊颇为严肃：“落瑶教妹无方，还请音主恕罪。”
苏慕甚是无奈，他不就是实话实说，也没想着要惩罚谁啊，怎么还跪上了呢，欲想抬手将落瑶扶起，只听不远处声音传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别动我姐姐。”
扑通一声，又一人跪在他的面前，眸子颇为倔强。
看着来人，苏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是做什么了至于让这姐妹二人齐齐的跪在他脚下，微微侧过身：“既如此，你想如何承担。”不吓唬一下她，这个落染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果然，只见跪在一旁青青草地的落染紧张的捏了捏衣角，身子缓缓下坠：“那…那音主你想怎么惩罚。”一下子没有了方才的气势。
苏慕想了一想，眼眸在四处环了一圈道：“这焚音谷有溪池吗。”
“溪池…”落染与落瑶对了一个眸子，确实没搞懂苏慕话中的意思，但还是快速的点着头：“有，在无崖的后面。”落瑶如实道。
“无崖，好名字，带路。”苏慕提着步子迈向前，见此，落瑶快速的拉起身侧的落染，顺便给一直站在一旁未出声的鉑眠使了眼神，大步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苏慕看到不少路过的穿着白色衣物的弟子，他还以为，他以后手下就只有薛灵沄几个人呢，没想到焚音谷竟然还有弟子。
“这些都是少主救回来的，一直都在谷中习法，我们召集的阴尸都是南山的死人，除了圣灵渊，我们没有杀过人。”可能是看出了苏慕的疑惑，落瑶柔声解释道。
听此，苏慕顿了顿：“这个世间，没人管你做了多少好事，只要你有一丝恶意，那你就是坏人。”
苏慕就是这么理解的，就如一块田地，吃过屡次下的雨水，生长菜蔬合乎耕种的人用，就从上帝得福。但若长荆棘和蒺藜，必被废弃，近于咒诅，结局就只能是焚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