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是什么玩意儿!这鱼怎么有刺?!害得爷我被扎了一下!”

顾旺身着一身不合适的长袍,抓着桌子上的一盘菜,就朝着站在一旁的小厮扔去。

那身长袍是他在一家成衣店赊来的,原本光滑洁净的缎面此刻已经沾染上了菜汤和酒渍,更是被他当做擦嘴的抹布,往脸上一抹。

无辜的小厮被甩了一身的菜,看模样也不过是个和顾邦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委屈巴巴地说道:“客人,鱼就是有刺的呀……”

“啪!”

张氏站起身来,目露凶光,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竟然还敢顶嘴?!”她撸起袖子,一副市井泼妇的模样,“告诉你,我们可是顾德的母亲,你竟然敢对县令的母亲不敬?!信不信我叫人打你二十大板!”

小厮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即刻就吓得双腿战栗,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地哀求:“不、不要!是小人错了!”

“切,”顾邦露出一脸鄙夷,朝着小厮吐了一口唾沫,“没出息的玩意儿!瞧瞧你都吓成什么样了!”

张氏见状,这才满意地坐了下来,摸了摸顾邦的脑袋:“我邦儿就是有出息,你比这没用的东西有出息多了,别说他,你比顾德都强!顾德能当县令呀,你就能当状元,当宰相!哈哈哈哈!”

顾邦听了张氏的夸奖,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还不快滚!”顾旺踢了一脚地上的小厮,“给爷上菜!”

“是是是!”小厮抹了一把眼泪,赶紧走出了房门,临走前,还知趣地把门给关上了。

下面的戏台咿咿呀呀的,十分热闹,张氏便好奇瞧了一眼,刚才只顾着吃,她可还从来没听过戏呢。

只是瞧了一眼,那心魂顿时被勾了去。

天呐,那是什么俊美的容貌,唱的戏怎么比树上的黄鹂鸟还好听啊!

那一举一动带着文雅,那一个个眼神,仿佛要勾人魂魄似的!

张氏仿佛从柳洛唱的戏中看到了一个梦都梦不到的男人,痴情,贴心,俊朗,一心一意。

她瞥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狼吞虎咽,打嗝放屁的顾旺。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怪不得有钱人都喜欢看戏呢……嘿嘿嘿,自已也应该早点看到的!

顾邦从来没见过张氏露出过这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娘,这有什么好看的吗?”

张氏目不转睛答道:“好看,当然好看!……娘说不出,反正就是好看!”

恰巧此时,台下一众观众给台上的柳洛撒赏钱,顾邦一下子眼都直了:“娘啊,怎么还有人给钱啊!”

“唱得好便给钱了呗!”张氏抓了把瓜子磕起来,“要是娘有钱,也给他点!”

顾邦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自小便知道张氏是个抠门的性子。有一次好不容易买点肉,结果舍不得吃放坏了,更舍不得扔,于是洗一洗又重新做了菜,结果把一家人吃得上吐下泻,顾德年幼更是差点没把肠子拉出来。

这样抠门的人,竟然仅仅只是看了几眼戏台,就要白白给上面的人银子!

真是不知道有什么魔力!

顾邦噘着嘴,不满道:“那我长大以后,也去唱戏!”

张氏一愣,回过神来,直直地看着自已的儿子,一向觉得自家孩子天上地下第一厉害的张氏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不行。”

顾邦有些生气,捶打着张氏:“我哪里不行?!”

张氏不堪烦扰:“哎呀,你长得不行!”

顾邦闻言,又恼怒又羞愧,他第一次被张氏否定,便扯着嗓门喊道:“爹!娘在看别的男人!”

张氏心一慌,看到顾旺眼中的凶光,揪着儿子的耳朵:“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顾旺酒都不喝了,直接大步走来,抓住张氏的头发,扯住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好你个婆娘啊,信不信我打死你!”

张氏手脚并用,抓挖咬捏:“你敢打我,我也和你拼了!”

三个人和谐地扭作一团,一桌子菜被弄得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屋内的三人一怔,顿时停下扭打,朝门口看去。

顾德黑着脸站在门口,脸色十分难看。

几人松开,张氏整理了一下自已的仪容,露出一丝冷笑:“哟,是小德啊。我们刚开始吃没多久,你也来吃点吧。”

顾旺看了看满桌的杯盘狼藉,找了张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还能吃吗?叫人来把这里收拾一下,再上点新的菜!”

“小二!小二!”眼见等了这么久,刚才要的菜还没上来,顾旺扯着嗓子打算开门出去。

“够了!”

顾德伸出手,拦住了顾旺。

他半张脸沉在阴影里:“既然难得出来吃一顿,为什么不叫上祖母?”

张氏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那是她不愿意来,年纪大了吃这么些好东西干嘛?”

顾德脸色依然十分难看:“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走。”

“走?”张氏扯着嗓子,“上哪儿去?!”

“回老家。”

“什么?!”张氏面目狰狞大喊道,“顾德,你也太没道德了,自已当上了官,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竟然把自已家人扔在老家吃糠咽菜!我倒是要说道说道,有这样当父母官的吗?”

顾德冷声道:“你说的那不是我。”

顾旺也嗤笑一声,放下剔牙的手,露出了讽刺般的慈父微笑:“儿子啊,有出息了就要孝顺父母的。为父记得你从小就念什么经,‘养不教,父之过’,你看看你现在都是县令了,说明我把你养的很好嘛!”

顾德咬着牙看过去,声音中是彻骨的寒冷:“你养我?我是我娘冒死生下,是祖母在寒冬腊月用双手浆洗一件一件衣服,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针缝补换的钱,才养大的!”

他的眼中饱含愤怒:“当我爹,你不配!”

“啪!”顾旺一巴掌扇了过去,面目可憎,“那我也是你爹!就算告到女帝那里,我也是你爹!这辈子都是你爹!想摆脱我,做梦!”

顾德怔愣了一下,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悲哀地想道:是啊,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在妻子难产死后赌钱嗜酒死性不改,平时对自已不闻不问,醉后却恶言相向,拳打脚踢的父亲!

一个有着永远割不断的血缘的父亲!

此刻的顾德似乎感到胸口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

他曾经以为自已已经把这块石头扔掉,却在此刻才知道,这块石头永远不会消失,这辈子将和他如影随形。

快要令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