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被一个男人所收养,他并不富裕,所住的房子也是他已过世的父母留给他的,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辆货车。
而且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连老婆孩子都没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知道他为啥会收养我。
他有一片美丽的花圃,但他平时忙着自已的生意,便安排我来照料那片花园。
当我第一次走进那里的时候,我便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
海棠、玫瑰、牡丹等各种美艳的花,正在盛开的花朵、准备待放的花苞、掉落在地的花瓣,丰富的色彩描绘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浓郁的芳香也让我沉醉其中。
当然,光是一幅静态的画面可不会让我如此迷恋。这个花园位于一片荒野中心,自然会吸引来周围的蜜蜂和蝴蝶。
这里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大雨和旱灾,天气极好,便没有建造过什么大棚来保护这个花园,我也用不着大费心力来照料它。
把这个花园与其他环境隔开的只有周围的护栏,便无法阻拦蜜蜂、蝴蝶等昆虫的光顾。
当一阵风吹过,窸窣作响的枝叶,随风飘落的花瓣,逆着风向前飞翔的虫蝶,这美丽的景色使我流连忘返,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花园很大,难免会有几处空出来的地方,我一直在想着用什么补上那几处空地,让这花园更加多姿多彩。
终于,我在一个经常经过的池塘边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片野生的鸢尾花丛,它们十分美丽,但颜色还是显得太单调了。
我每次去花园的时候都会移植些鸢尾花丛过去,当最后一处空地被补全时,我心中的圣地就此建成。
那天我高兴地回到住所,久违地见到了那个大忙人。
但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这场景也使得我不自觉翘起来的嘴角收敛了许多。
他告诉我他自已做生意被人给骗了,亏了许多钱。
我也不擅长安慰他人,听了他的经历后,我只能劝他不要什么事情都听信别人的。
他在家待了一段时间,沮丧的心情也渐渐消失了。
他也时常会去那片花园,但他的目的好像不是散心。
一天,他前后带回来了两车的花盆,让我把所有花给移植到花盆里,他要拿去售卖。
我十分不情愿,因为这里是我唯一精神寄托。
他又向我解释,说他后面会买花种继续种的。
但我还是拒绝了,还问他是不是又听信了谁的赚钱秘籍。
他当时气得差点动手打我,让我一个小孩子别管那么多,甚至还威胁我如果不帮他干活,就把我赶出去。
我只好委屈自已照做,我拿起铲子,像是对我胸膛的血肉进行剥离一般铲起了那一株株花。
我看着那些被装入盆中的花草,视线变得模糊。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哭,就连在那地狱里的经历也没有让我流过一滴眼泪。
当我眼睛感到干涩,无法再挤出多余的泪水的时候,那片花园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地方也与周围的荒地别无二样。
很快,他带着他的好消息回来了,花全部卖了出去,还买回来了很多花种。
我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去确认花种,眼前只是一片单一包装的种子带。
他只买了红色玫瑰的种子,他说红色玫瑰在市场的价钱很高,等来年春天整个花园都开满时,全卖了可以赚很多很多。
我没有听信他的解释,赌气跑出门外,不知不觉跑到了那片池塘。
这里的场景让我更加绝望,池塘边的鸢尾花丛一个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被翻出来的土壤。
如果我有哭不完的泪水多好,这样在我伤心的时候就不用去面对清楚且残酷的现实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片场景,心里充满恶意地诅咒他的这桩生意通往失败。
他对自已的工作十分上心,后来那片花园基本都是他在照料,我也自然很少去那个地方了。
我在附近找了份零工,偶尔会在去打工的路上不经意瞥见那片花园,但从未为这片不属于我的景色多停留一秒。
新芽破土而出,枝条也逐渐变得粗壮,就这样,我再次度过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冬天,迎来了又一个春天,花园里也逐渐多了些许冰冷的暖色。
从播种到现在,阴晴交替,却没有任何角色给自已加戏,雨水、阳光,一切都是刚刚好。
“据当地气象观测台观测,未来48小时将有强对流天气入境,局部地区伴有大风天气、短时间强降水、冰雹。请大家合理规划出行计划,关好门窗,做好防护措施。”
我打工的便利店电视正播放着这样的消息。一时我并想到这与我有何干系,但一个电话让我恍然大悟。
是那个男人给我打过来的,他让我在街上买些防水篷布回去,总共是五百平米的布,我向老板借了辆推车才能勉强拿走。
我推着车经过那片池塘时,天色已经暗的差不多了,还不算大的雨滴已经在水面上激荡出无数波纹。
一道白刃从阴暗的天空中劈过,我便低下了头,借用双臂捂住耳朵。
我以一种俯着的身姿开始了自已最后的冲刺,或许是附着在身上的汗水缘故,我还没有感受到雨滴的洗涤。
不久,我便带着那堆沉重的货物到达了门前。
窗户没有透出任何光亮,那辆本该停在屋外的货车也毫无踪迹,很显然,他不在家。
汗水都无法屏蔽的雨滴提醒我不要继续在门外停留,我迅速地走进了房子里。
当我把门关上时,一阵雷声正巧把关门的声音完全替换掉了。
滴落在房顶的雨声也随着那阵雷声变得更加频繁且响亮。
雨越下越大,我心情也愈发感到忐忑,我打开手机,想要给他打通电话确认状况。
我这时才发现我并没有记存过他的号码,因为我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我在已接电话一栏翻到了那个号码,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打开门,一个全身湿透的人喘着大气说道:“你叔叔出车祸被送去镇上医院抢救了。”
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并没有听到他后面说的话,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他的车上。
路上他给我讲述了事故发生的原因,他说我叔叔在雨天开车转弯的时候轮胎打滑,车撞破了一旁的护栏冲了出去,整个车车身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货车上的各种支架型材也散落一地,人已经被送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
我到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门前,看到他正被推出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我们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现在仍处于昏迷的状态,我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在他醒来之前的那几天,雨好像从来都没有断过。
我也在此期间联系人把事故现场处理完了,他的车已经送去维修了,手机被送到了我这来。
我知道他的手机是没有任何密码的,但我之前也没有去触及他个人隐私的兴趣,在他昏迷期间我却想通过这个屏幕了解这个人的真正内心。
我点开了他的短信记录,联系人上除去他生意上联系的人,一个名为“妈妈”的醒目昵称让我忍不住点了进去。
这是一个只有单方面消息的聊天记录,应该是他用来向天堂里的母亲倾述的。
我想知道他对我的评价,索性直接把记录翻到了我刚来的那段时间开始浏览。
【妈妈,新闻上说市里有个孤儿院着火了,好像只有一个孩子救出来了。唉!可怜的孩子。】
【妈妈,我把这孩子带回来了,他头上的疤都还没消,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全是淤青,肯定是那些坏蛋经常欺负他。那个给我办手续的人还怀疑我没能力抚养他呢,给我气死了!】
【妈妈,今天他帮我算了一笔账,这小朋友脑瓜子真灵活,长大肯定比我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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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家里花园的杂草他也帮我弄干净了,真勤快呀这小孩!看来我可以让他独自照料那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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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被人骗了,他本来说好多给我十个点的,结果货到了他又反悔,再运回去亏得更多,我只好答应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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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觉得这孩子不应该就在这片花园里浪费他的青春,他应该去看更远、更美的风景,而不是被这片花园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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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把花园的花全买了,然后全都种上了玫瑰。他心里很不高兴,等明年这些玫瑰花卖个好价钱,我就用来供他去上学,他也用不着见到我这个让人讨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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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那个花鸟市场老板终于愿意把我的花全承包下来了,而且价格也不低,我这次还跟他签了协议,这样就不会被骗了。】
看完了聊天记录,我把目光转向了那个躺在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我不打算去给帮那些玫瑰遮风挡雨了,因为这种大风大雨天气已经持续了七天,它们已经不可能有任何生机了。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人更值得我去为他遮风挡雨。
即使他醒不过来,我也会一直照料下去的,我在心里暗自发誓。
第十天,他睁开了双眼,语言吞吐着,想要表达些什么。
我立马理会了他的意思,跟他说明了情况,说市场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听说了他的情况,没有让他付违约金。
甚至说只要他愿意跟老板长期合作,帮老板管理货物和筛查货源,就帮我联系市里最好的学校,学费都由老板承担。
他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好了许多,之前吞吐的言语变得十分流利,很快,他就在雨停后的那天下午告别了医院。
在他出院几天后,一辆车开到了门口,当然,它不是来拉货的,而是来接我去学校的。
我把行李放到了车上,去跟那片花园做最后的告别。
这次是我在他种满玫瑰后第一次走进去观赏,土壤上还是有许多积水,玫瑰也因为不耐涝而悉数枯萎。
我试着找寻生机,可还是没有一朵玫瑰能逃离这场灾难,我怀着失望打算离开。
但是,角落里三朵倒伏却仍然绽放着的鸢尾突然闯进了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