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傅一恒便来到了傅成儒和秦姨的家。

晨光熹微,傅一恒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他总觉得,这个家里还有傅一驰的气息,微微的,淡淡的,但是还留存着。以前,他也会在沙发上闲坐吗?他也会在门后的花园里散步吗?还是,总是躲在楼上的房间里,偷偷摸摸地给自己写信?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傅一恒起身,是秦姨。

“秦姨,早。”傅一恒率先开口打招呼。

“一恒,这么早。过来先吃早餐吧。你爸爸一会下来。”秦姨依然是一身旗袍,配了一条温润的珍珠项链,衬得人似乎也温柔了一些。

她走进厨房,与厨房的阿姨交代了几句,便出来,和傅一恒一起在桌边坐下。

“一恒,准备什么时候回上海?”秦姨给傅一恒倒了一杯茶。

“明天。”傅一恒回答得很是干脆。

“好。”秦姨浅笑了一下。

“你明天就回去?”楼梯上传来傅成儒的声音,显然他事先并不知情。

傅一恒也并未起身相迎,待傅成儒在餐桌前坐下,傅一恒才缓缓回答:“是,明天回。上海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这时,阿姨将早餐端了上来,一一摆放整齐。秦姨示意父子俩先用早饭,有什么事用过早饭再说。餐桌一时安静,只偶尔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一片静谧中,早餐结束。阿姨迅速地将餐盘收拾下去,并上了水果和茶,又赶紧退了下去。秦姨也说了一句“我去花园里透透气”,便离开了。餐桌旁只剩下了傅家父子。

傅成儒开口,“订婚的事,你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傅一恒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甚是可笑,“需要我说什么吗?我只是被通知,那我现在告诉您,收到。”

傅成儒胸腔有些起伏,“一恒,身为傅家的儿子,这是你的责任!我们西城需要秦氏集团,秦氏也需要我们!”

他看傅一恒并不接话、并且也不为所动的样子,更加生气,“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沈岚歆?”

这三个字似乎也点中了傅一恒的心事,他猛地抬头,眼神中瞬间也带了些狠意,“如果你非要争个鱼死网破,那我奉陪到底,毕竟,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毕竟,我什么也没有。”

傅成儒倒是缓了一下语气,“一恒,爸爸不是那个意思。西城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想要更快更稳地走下去,必须要与外部联手,而秦氏就是很好的选择。事到如今,并非是爸爸在逼你。只是,你作为我的儿子,也必须替我、替西城想想啊!”

这种给一棒子再加一根胡萝卜的做法,从小到大,傅一恒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什么父子情深、家庭责任,从傅成儒的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他觉得可笑、觉得恶心。

西城是你傅家的,与我傅一恒有多大的关系?已经赔进去了一个傅一驰,现在是要把我也拉进去是吗?口口声声不是在逼我,但桩桩件件都是在逼着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这样的父亲,在我心里早就死了。

想到这些,傅一恒似乎再也不愿与傅成儒多说些什么,起身,只说了一句“我走了。至于秦韵怎么安排,您决定”,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到大门口,秦姨正好抱着一只白色的比熊站在花园处,傅一恒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秦姨也回以淡淡一笑,两人算是告别。

傅一恒并没有回王美兰的住处,自前几年回上海开始,他已经陆陆续续把重要的东西都搬到了上海,所以那个家里,他并没有什么非得专门回去一趟收拾带走的东西了。离开傅成儒家,他并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驶向郊外。

离开墨尔本之前,他想来好好陪陪哥哥。

傅一驰的墓地是他生前自己选的。傅家有自己的家族墓地,而傅一驰坚持,要葬在郊外,也许是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反抗吧。他曾对傅一恒说,哪怕做孤魂野鬼,他也要离傅家远远的,清清静静的。傅成儒当时曾坚决反对,还是秦姨最后拍了板定下。

这是一片很安静很漂亮的地方,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大树投下的光影在一排排墓碑上留下了跳动的影子。傅一恒轻车熟路地来到这里,路上经过花店,买了一束雏菊。其实他和哥哥都不爱花,只是看到这黄白相间的小花,心中一动,想给哥哥也看看这份美好。

他在墓前蹲下,仔细地擦了擦墓碑,又将花摆在一遍,继而靠着墓碑坐下,像是兄弟二人并肩而坐,一起远眺前方的风景。

“哥,我要走啦,下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傅一恒轻声说道。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似是回应,似是平静无波。

“哥,这次回去,我准备动手了,你支持我吗?”傅一恒继续问道,似乎是想得到哥哥的认可。

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撒了下来,在傅一恒的脸上轻轻落下了身影,如同童年时哥哥轻抚自己的脸庞一般。

“哥,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沈岚歆。我准备西城的一切结束后,就和她好好在一起。不过你说,她还愿不愿意呢?”傅一恒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是啊,会不会最终变成自己的一厢情愿呢?

一阵微风略过,带来一阵凉意,稍稍减轻了烈日的灼热,让人的心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哥,等我做完一切,我就回来带你离开。把你带回大连,好不好?我一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你也是吗?”傅一恒向墓碑靠得更紧一些,似乎那样,就能感受到哥哥的温暖一样。

草木的清香和鲜花的芬芳随风飘来,似是也有雀跃的心情需要释放。

傅一恒不再说话了,就这样靠着墓碑,坐着,中途似乎做了一个梦,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不知怎的惹了妈妈生气,被妈妈打了一顿后关在黑黑的储藏间里。是哥哥趁妈妈不注意,从厨房偷了一片西瓜给他,让他别哭了。他边吃着西瓜,边听着哥哥在门外哼着歌,慢慢地睡着了。

离开时,天色已近黄昏。傅一恒又重新擦了一遍墓碑,轻轻抚了一遍墓碑上的字,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身后,小雏菊静静地躺着,在墓碑前随风摇曳,欢快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