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剧团里的练习如火如荼,人人都卯足了劲精益求精,力求每一场演出都比上一场好。

文秋拿起私人物品准备撤离。

“师姐,你要回去了吗?”秦思佳诧异的声音有点大,练习室里许多人闻声望过来。

——在林宜彬的带头下,大家都跟着喊她“师姐”了。

文秋态度自然地点头,“我住的比较远,十点得睡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挥了挥手:“拜拜,明天见。”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知谁最先开的口,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地表达出对这位新主演的不信任。

“只剩不到十天的时间,她今天练成那个样,到时候真的能上台吗?”

“杨老师到底为什么选她?”

“她要是毁了那天的舞台,我绝对记恨她一辈子!”

有人对秦思佳说:“思佳你好好练,我们都配合你,我估计最后还是得你来。”

秦思佳报以尴尬的一笑。

也有人去问林宜彬:“林哥,你觉得她行吗?”

林宜彬很干脆:“行的,你们别担心。”

那人不解:“林哥你为什么盲目信任她?”

林宜彬不好说具体缘由,因为他感觉学姐并不想提过去的事情,于是灵机一动,说:“我相信杨老师。”

众人无语了。

被讨论的文秋正在地铁上疯狂撸剧本。故事的内核取自于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可称之为国内现代版本,原来大男主的戏分拆成了男女主。

男主的设定依旧是由平凡的银行家变成一个艺术疯子,女主则相反,由沉浸式的艺术家最终变成一个识得人间烟火的平凡人。

他们像两条相交线,从两个世界走近,短暂相交后,又渐行渐远。

但正是这短暂的相交,让他们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算是完成了一次交换。

故事想探讨自由、不被定义的人生,想说明爱情主题在人生长河中的不值一提,这些恰好符合时下年轻人的思想状态,所以才碰巧“火”了。

女主前期主要是炫舞技,难度不大;中期对爱情的阐述需要比较激烈的情绪转变,而后期归于平凡则又要收着,是最考验表演功底的部分,因为在舞台上把“普通人”演出彩其实最难。

除了剧本,文秋还找老杨拷贝到了过往的演出录像,正好可以在往返的路上看。

刘希萌无疑演的很好,文秋不觉得自已能超过她。她不是天赋型演员,但有其他优势,可以演出自已的风格,让观众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李茜”。

一直到洗完澡躺上床,文秋才后知后觉发现,小黑今天过分安静了。

蜷缩在她肩头的小黑比夜色更浓黑,她伸出手指做出戳它脑袋的动作,逗它:“崽啊,你今天一整天怎么这么乖?是不是想让我好好排练登上舞台?是不是已经认命跟我一起等死了?总不至于是看到你爹了吧。”

她微翘的嘴角蓦然僵住,心里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难道真的看到它爹了?

按照观察,小黑会对她的言语行动做出反馈,如果有危险,它会以魔音告警;然而她都决定等死了,这几天它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正常。

除非她的等死行为最后并不会应验……不是老头学艺不精给了她个大忽悠,就是她命中注定就会在三个月内完成结婚生子的人生大事。

文秋仔细回忆梦里看到的自已,可能因为孕晚期,脸比现在圆润些,但确实看不出更多岁月的痕迹。

所以,是谁?

*

“你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我从未阻止你去追求梦想,你却单方面对我判了刑,将我判成一个心眼狭窄、非你不可的爱情俘虏!”

排练室里传出来的是女主的一段情绪激烈的台词,大门被推开,门内门外两个人对视上,都有片刻的惊讶。

门内的人先扬起笑脸:“师姐,早呀。你好早哦。”

文秋走进去,“你不是比我更早?”

秦思佳不好意思道:“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不想拖大家的后腿就只能多花时间练了。师姐,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以前不够努力,这次才要麻烦你来救场。”

文秋点头:“确实,你知道就好。加油。”

秦思佳差点维持不住表情。

文秋转过身去隔壁放包,心情相当愉悦。啊,这种无所顾忌的感觉太好了!

等她出来,小姑娘没再练台词了,对着镜子在压腿。

可能刚才那一下伤害值过高,小姑娘还没恢复过来,这会儿没再上来茶言茶语,文秋就近挑了个地儿,按照自已的节奏热身练基本功。

不熟的两个人各自占着排练室的一角,各练各的。

林宜彬是第三个到的人。

“你们都来这么早?”他显得很吃惊,文秋从他眼神里读懂了原来秦思佳说的是实话,她以前确实不够努力,八成这是她第一次早到。

秦思佳还是那套说辞,缺心眼的林宜彬态度和文秋出奇一致,也鼓励她加油,文秋在心里快笑死了。

“师姐,你吃过早餐了吗?这附近有家港式早茶店,他家的虾饺味道很不错,要不要我给你外带一份?”

文秋摆手谢他,“吃了,下回吧。”

“哦。”林宜彬看起来有点失望。

在他往更衣室走时,文秋从镜子里瞥到他的背影,她闭眼睁眼,再看还是觉得眼熟。

???

小黑的爹?!

文秋难以置信,再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最近出现在她身边、对她有明显好感、身材又符合的男性,除了林宜彬还有谁?

她有种预感,假如她开口求婚,这傻小子可能真的会同意——即便并非出于完全的爱意,而只是为了帮她。

抱着这种怀疑,这天的排练文秋频频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

半天下来林宜彬就扛不住了,红着耳朵小声问:“师姐,你怎么……怎么一直看我?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文秋不闪不避,语气淡定,“哦,我在向你学习,你的微表情很到位。”

其实是很有意思。

纯情男大信以为真,压下自已不自在的感觉,继续认真陪她排练。

晚上文秋照旧七点半准时离开,她今天依旧没有太大起色,只是把整套台词和动作都记下了。剧团里的其他人已经无力吐槽,只有脸色愈发凝重,表情愈发难看。

但也有人找到老杨那儿,直接质问她是怎么想的。

老杨不气不恼,反问了一句:“你们当初记下全部台词和情节动作,最快的花了多久?”

那人最后悻悻然离去。

文秋开始让人发觉到她的进步,是在排练的第六天。她和林宜彬重演了第一次试演的那个经典片段,不论是舞蹈走位、情绪爆发还是台词演绎,都无可挑剔。

表演结束后,在场围观的人静默了能有一分钟,而后才爆发出掌声。

“师姐,你好牛逼!”

“师姐对不起,是我杞人忧天了,以我们凡人的眼光来揣摩你们天才……”

“师姐师姐,能传授我一周速成的秘诀吗?”

年轻人的爱恨来的快去的也快,对于不会掉链子的女主演,他们原先那些不好的情绪自然一扫而空。

林宜彬一副有荣与焉的表情,只有秦思佳心情最复杂。

文秋实话实说:“我不是天才,也没有一周速成的秘诀。杨老师会找我,是因为我以前演过类似的角色,捡起来容易。”

老杨在旁边笑而不语。

一帮人又嘻嘻哈哈闹腾了一会儿,直到老杨开始赶人,“都各归各位去!等会就开始一幕一幕排练,文秋要跟大家都磨合好。明天咱们开始串联全场,过两天去剧院彩排,都别掉链子!”

*

夕阳西下,张笙旗惬意地躺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一手一杯凉滋滋的奶茶,一手拿着个小电扇冲着自已吹。人闲下来后,他就想起来有阵子未联系的搭档,于是放下奶茶,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十几秒才被接通。

“嘛呢?”

“排练。”

“排什么练?”

“话剧。”

张笙旗惊坐起来,“你竟然又去排话剧?!谁的?”

“老杨的。”

张笙旗把小电扇也放下了,“《水中月》刚好空出来的女主角?我去!老杨对你还不死心!”

文秋倚在剧院走廊上,望着下面空旷的广场,懒洋洋道:“就演一场,救个急。”

“不会是明天在北城大学城的吧?”

“嗯啊。”

张笙旗扼腕,“我怎么就不在北城!不然肯定要去看!”

文秋泼他冷水,“你来了也买不着票,据说开售半小时就售罄了。”

“你难道还搞不到几张内部票?”

“我是临时工。”

“……操!”

打发完张笙旗,文秋准备进去等彩排,结果又看到老头给她发的微信语音。

一点开,老头的大嗓门快要媲美小黑的魔音了。

“丫头!对象找得咋样了?啥时候去领证?你要没合适的,我这边有个不错的后辈可以介绍给你。”

文秋瞬间忧愁。

她虽然不知道她会接受什么类型的伴侣,但她已经知道她不能接受什么样的了。

不要弟弟。小男生逗逗也就罢了,她没兴趣当姐姐。

不要学生。学生多幸福啊,看多了打工人状态的她,真的会意难平;而且她真的做不出跟个学生去扯证结婚的事儿。

不要不爱她的。她已经不爱对方,对方再不爱她,这段关系处不下去。

很巧,林宜彬占据了所有她不接受的条件。

她之前会错了意,还以为他对她有情意呢,原来此情非彼情,人家想法单纯着。

趁着走廊没其他人,她幽幽地给小黑讲道理:“崽,不是我不想努力,而是真的不合适,我都不想睡他,怎么生得出你来。乖,咱们死死就算了。”

小黑……缓缓扭动圆脑袋朝向她,然后,又静止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