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晓,是鹿晓吗?”
在小太阳福利院的围栏旁,杨院长看见鹿晓先对她打着招呼。
“是我,院长。想着给孩子们送几本书过来。”
“这些年你总是送这送那的,还将你的工资捐给我们,要不是你时时接济,这个福利院只怕是难以为继。谢谢你,鹿晓。”
“院长客气,这里曾是我的第一个家,为家人出点力是应该的。”
“前天小由还来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呢,他联系上你了吗?”
“小由?”
“就是你每一次来他都缠着你的那个小黑土也,他被李姓夫妇收养了,改了名字叫李由。”
“是他呀!”鹿晓想起那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儿,每次自己来福利院离开时他都会哭一场。
“没看到有电话打进来。”鹿晓知道他是不可能联系上自己的,因为留给院长的那个号码本身就是一个空号。
“鹿晓要进来坐坐吗?我似乎都有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杨院长本想问问鹿晓上次带来的男朋友这次怎么没一起来,看鹿晓的状态,杨院长猜想他们也许分手了又或者是吵架了,所以并没有问出口。
“不了,院长你忙,我先走了。”
“那你有空记得来玩。”
鹿晓离开福利院,走到外面公路上招停出租车来到江边。
在这块巨大礁石旁,鹿晓停留了半晌。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切又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爸妈,对不起,我把陆遥弄丢了。”
江风吹拂着鹿晓的长发,很快她的脸颊布满青丝。
也许是风太大迷了眼,鹿晓抬手揉了揉。
无名指上的指环还在,但,无论怎么拨弄都不会有反应了。
鹿晓低着头,闷闷地走在亲水步道上。姜远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这抹熟悉的身影,当他确认站在江边的那个女人就是鹿晓时,毫不犹豫撇下自己约好的几个朋友一路小跑着来寻她。好友见姜远跑了,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直到他们看见姜远和鹿晓走在一起,几个人在远处起哄着,“看姜远这模样不会是动真情了吧”,最后他们甚至还搞了个赌局,就是想看看姜远多久能将鹿晓追到手。
姜远一路小跑而来,自然不知道那几人在闹腾什么。还有五十米左右就能走到鹿晓身边,姜远却停了下来,见她在礁石前发呆,想了想还是待在这里看着她就行。没想到她竟然朝自己走来了,低着头,也不看路,要不是自己用手抵住她的头,下一秒两人就撞到一起去了。
“鹿晓,你怎么了?”
听见姜远的声音,鹿晓恍惚,这样温柔的声音真的是从姜远嘴巴里面发出来的吗?这样的声音不应该只有萧歌能听到吗?
鹿晓抬头看向姜远。姜远就这样迷失在了鹿晓含泪的双眼里。
看见眼前人真的是姜远,鹿晓抬手擦了擦眼睛,“姜部长,你也来散步呀。”
“哦,是。”姜远随口应着。心里想着,自己应该有快一年没见她了吧!怎么一见面就是这副模样?是了,陆遥的事情他知道一些,鹿晓之所以这样应该是因为陆遥吧!
“陆遥的事我也听说了些,还请节哀。”
节哀么?鹿晓冷笑,高层就这样判定陆遥因公殉职了,宋勋竟然都没有出面澄清!罢了,宋勋如今也不过是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在不知情的人面前威风两下子,在那些人面前还不就是个跑腿的。
“抱歉,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见鹿晓愣愣的不回答,姜远连忙说着。
“没事。”
鹿晓准备从姜远身旁离开。看鹿晓要走,鬼使神差地姜远伸手拉住了她。
“别一个人难过了,悲伤是需要宣泄的,我陪你去疯一场如何?”
疯一场吗?疯了以后就会好吗?鹿晓就这样任由姜远拉着,两人从江边来到了游乐场。看见游乐场里那些鲜艳的色彩,鹿晓内心是抗拒的。
“我们不玩那些幼稚的。”
姜远说着拉起鹿晓的手往鬼屋的方向走去。
“一会儿你要是被吓到了可以尽情地哭,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一进鬼屋,鹿晓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被姜远抓着,她赶紧挣脱姜远的手,黑暗中一个人随意选了一条道。路上有各种诡异的声音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非玩家角色。里面有不少人被吓得尖叫连连,鹿晓只是平静走在路上,扮鬼的人见鹿晓如此淡定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想吓她,结果鹿晓在里面把每一条道都走完了也没有一个鬼吓到她。
姜远在出口处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看见鹿晓依旧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他真有些羡慕这个拿走鹿晓半条命的男人。
“这都不尽兴呀!看样子得换一个玩法!”姜远走到鹿晓跟前,拉起鹿晓的手准备去下一个地点。鹿晓将自己的手抽回,“谢谢你,但,不用了。”
“怎么会不用,你信我,这次肯定行!”
鹿晓看姜远殷切的模样,想了想,还是跟着他去了。
“这是曼城最高的雪山。”
站在山顶往下看,这高度确实需要心理素质极强的人才能接受。
“敢不敢把你的命交给我?”
姜远向鹿晓伸出手来,鹿晓看了看坡底又看了看天空,最后才看着姜远。
“姜远,如果我死了,把我烧成灰,如果有一天能寻到他的骨灰就把我俩放一起吧。”
“你胡说什么!”姜远很生气,“我又不会让你去死!刚才不过是开玩笑的!”
“如果我想呢?”
鹿晓把话说完,根本不给姜远反应的时间,姜远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接着就是极速变小的鹿晓的身影。
“鹿晓,鹿晓,鹿晓!”
看着鹿晓向下极速飞驰的背影,姜远来不及思考就跟着她一起滑下去。
耳畔的风很大,呼呼刮着,像是刀能将脸割烂。这样想着,鹿晓放下手中的滑雪杖,取下头盔。
死在这样洁白的地方,或许就能再见到陆遥了。
风声以击破耳膜的分贝在耳畔狂啸,裹着寒冷像刀一样在脸上不停刻画。
“陆遥,陆遥”鹿晓嘴里喃喃念着,双眼变得湿润,眼泪还没流出已经把眼眶冻结了。
“鹿晓,鹿晓,你不要我了吗?我是陆遥,陆遥啊!我还活着,你听见了吗?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一起去完成,还有那么多约定没有去履行,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你快回来!回来!”
是陆遥的声音,是他的声音。
鹿晓想用自己的双腿控制脚下的雪板,速度太快她根本无法控制。若继续以目前的状态往下滑很可能在后半程就偏离方向冲到山下崎岖的山谷里。那样无疑是死路一条。不行,自己不能死!刚才的声音明明就是陆遥的,他一定还活着!
风依旧在耳边咆哮,现在才感觉它们的确是比刀子更尖锐地刺入自己的肌肤。
眼看自己马上就要飞出滑道,鹿晓只能将身体直直地往后倒,这方法虽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目前确实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变成残废去见陆遥总比变成灰去见陆遥好吧!这样想着鹿晓心底生出几分欢愉。
姜远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赶在鹿晓倒地之前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柔软的触感带着剧烈的碰撞,鹿晓睁开紧闭的双眼,看见是姜远,心里希望的火苗又被浇灭了。
后面的小半程是两个人一起往下滑,姜远死死抱着鹿晓,两人惯性太大,滑到边界两人才都没能停下来。最后,还是冲到了没有保护措施的坡底。
为了救鹿晓,姜远的腰椎被压断了。被抬上担架的时候他死死拉着鹿晓要她对自己负责。
鹿晓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因为自己也受伤了所以跟着救护车一起来到医院。
姜远一进医院就有人给姜远母亲报信,姜远的母亲听说姜远受伤进了医院,丢下手上的事情就赶了过来。
这是鹿晓第一次见姜远的母亲,她保养得很不错,一点儿看不出是五十多岁的人。薄荷米棕色的烫发半扎着,更显皮肤白皙水润。
姜远母亲看见鹿晓站在姜远病床前,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姜远的脸和手,询问他怎么回事,语气里三分责备七分心疼。
姜远只说多亏了鹿晓,要不然他都得横尸荒野。听姜远这样一说,姜远母亲自然把鹿晓当救命恩人看待。
看着姜远母亲拉着自己的手,鹿晓看了看姜远,也罢,姜远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如今为了不让他母亲迁怒自己还这样扯谎,自己当然是要陪着他一起演戏的。
“小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的,阿姨。”
“你和姜远认识挺久了吧?”
认识挺久了吗?鹿晓想了想回答道:“好像的确有一两年了吧。”
听鹿晓说一两年,姜远母亲立马看了一眼姜远,这眼神姜远比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知道自己母亲要开始盘查鹿晓了,姜远对自己母亲说:“妈,我追鹿晓很久了,她一直不答应,你就被瞎操心了,行不行。万一把她吓跑了,我上哪儿给你找个这么优秀的儿媳妇?”
听姜远这样说,姜远母亲立刻笑起来。鹿晓却笑不出来了,她可以陪着姜远演戏,但,她不想演这种戏!
“抱歉,阿姨,姜远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他也没有追过我。而且,我已经结过婚了。”
鹿晓向姜远母亲鞠了一躬,然后退了出去。
刚才救护车到的时候医生们还以为受伤的是自己呢,等他们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清理掉以后才发现其实那都是些轻微的皮外伤。反而是戴着头盔的姜远,把周身都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却躺在地上难以动弹。
思及此,鹿晓笑了笑,回想起几天前自己也是在这个医院里醒来,主治医师孙潞说自己已经在医院躺了快整整一年,一同被送进去的萧歌目前还在昏迷中。鹿晓猜测昏迷这么久是因为白有原给自己和萧歌注射的那管紫色试剂。自己被送入普通病房没多久宋勋就赶来了,在自己百般追问下只被告知陆遥因公殉职了。陆遥死了,这怎么可能!鹿晓根本不相信,尝试各种办法寻找陆遥,甚至飞去宁州,都没能找到一点线索。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鹿晓觉得自己好累,所以才想在那雪山上留下最后的呼吸。
看着鹿晓走远了,姜远母亲才开始追问自家儿子。姜远只得实话实说:是他喜欢上了鹿晓,但鹿晓有个生死未卜的爱人,所以两人之间属于郎有情妾无意的状态。
姜远母亲听了,高兴不起来也难过不起来。自家儿子什么德性她自然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才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看方才姜远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忽悠自己,前几年姜远在外面有多荒唐自己也是有所耳闻,在这一年中他的确改变了许多,如果这些改变都是因为鹿晓,姜远母亲打心里是感激她的。
“妈,你回去吧。别告诉老爸哈。”
“你还知道怕你老爸呀?”
“妈,我腰疼,你可千万别告诉老爸,要不然我怕到时候就不是腰疼这么简单了。”
“行吧行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妈,不用了。你来了我还怎么使唤鹿晓啊!”
听姜远这样说,姜远母亲笑了笑,看样子还是得好好查查这个鹿晓才行。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然降得住自己这个放浪形骸的儿子。
姜远母亲一离开,姜远就给鹿晓打来电话。
“喂,我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你母亲不是在照顾你吗?”
“她走了。再说,你以为我妈那么闲啊!”
“那我给你请个护工。”
“喂喂喂,鹿晓你还是不是人啊!”
“护工比我更专业!”
“我不要护工,我要你!”
“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护理,你需要护工。”
“鹿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不懂什么?鹿晓不想问也不想听了,直接挂断姜远的电话。
听筒传来忙音,姜远差点没忍住把手机摔了。
“鹿晓,鹿晓!”
阿嚏,鹿晓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拿着鹿鸣留下的小本子继续对比着荷薄页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