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怎么想的,放着办公室的空调不吹,非要出外勤,这风吹日晒的?”
姜远跟在鹿晓身后,嘴上说着不理解,动作倒是挺麻利的。
“你究竟怎么想的,放着部长不做,办公室不坐,要来陪着我风吹日晒?”
鹿晓把话还给姜远,他不仅不做部长,还纡尊降贵来给自己做助手,难道不应该是他脑子更有问题吗?
姜远被鹿晓一番话噎住,看了看身旁的同事,还是闭嘴不说了。
“鹿晓,这报道明天别写太详细,过程能省略就省。”
“好的。”
鹿晓接过领队递来的一沓资料,这是他们这个月报道的第四起枕边人杀人案件了。
“愣着做什么,快回去呀!”
姜远催促鹿晓上车,鹿晓看了看阴霾的天空跟着姜远坐到车上。
“师傅,师傅,暖气开上,冷死了!”
一上车姜远就开始嚷嚷,司机见怪不怪了,反正只要姜远在旁边这耳朵就没清闲过。
鹿晓看了一眼姜远黑色的冲锋衣,又看了看自己穿的薄款羽绒服,他俩真的生活在同一个经纬度吗?
窗外飘起雪来,这是今年冬季宁州第二次下雪了。鹿晓望着洁白的雪,陷入沉思。自己来宁州本想看看能不能查出点关于陆遥的线索,却始终一无所获。机缘巧合下得知宁州地方台的外勤记者可以随时出入临国,鹿晓便决定先做一段时间外勤记者碰碰运气。
回曼城找宋勋帮忙这件事鹿晓已经不抱希望了,从宋勋对外宣称陆遥因公殉职的那天起,鹿晓就把宋勋从自己亲人的名单里划出去了。
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难处,他们九曲有不得不遵守的铁律,既然自己所求的一切对宋勋而言那样困难,便不去麻烦他就是了。
鹿晓之前也想过办通行证去临国,但因为两年前白有原那么一闹,现在办理通行证变得极其麻烦,除了像宁州这种因为接壤内陆之间需互通有无办理证件相对容易些,其他地方就不这么简单了。也正是看上这一点鹿晓才留下跑外勤,这一跑已经在宁州呆了两个多月了。两个月以来她去过临国五次,每次都没什么收获,鹿晓想在这里再呆得久一点,或许出外勤的时候能去临国更远的地方。
“鹿晓,鹿晓,你在想什么?”
姜远拿着手使劲儿在鹿晓眼前晃,鹿晓回过神来看着姜远,他是半个月前来这里的,说是来体验底层生活,死乞白赖非要做鹿晓助手,也不知道姜家是塞钱了还是用了别的办法竟然真的让姜远做了自己的助手。说是助手,回到台里,姜远的办公室比台长都要豪华些。这些事情鹿晓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她自己本身不是什么官二代富二代的,但和陆遥在一起也见识了不少。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个姜远现身说法呢。
“我还以为你是第一次见雪被看呆了呢?”
鹿晓不说话,拿着资料看起来。
今天这是一起突发的过失性杀夫案,男人被女人一刀砍倒后,女人立马叫了救护车还报了警,问及杀人动机却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起因是丈夫没有洗孩子的奶瓶这件事把女人压抑许久的情绪彻底点燃了。
鹿晓没有经历过生养,不知道其中艰辛,在现场听见女人号啕大哭,话语间全是指责与不满,说的似乎都是些生活中的零碎小事。这些事情应该就是人们所说的一地鸡毛吧?又或者是无数稻草中的几根,只不过是最后那一根落在了今天。
在资料里面,一本浅棕色的笔记本吸引了鹿晓的注意。这本笔记本里的内容对于鹿晓来说是震撼的,那些她没有经历过的,体会不到的,在这文字里具现出了别样的感受。
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鹿晓发现这应该是刚才那个女人写的日记。字体娟秀却掩饰不了字里行间的悲伤。封面背后的这段话明显是后面才加上去的,上书:
女儿,请你不要结婚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男的是优秀的值得结婚的
你都没有一个优秀的配得上父亲称呼的爸爸
你怎么可能遇得到一个合格的伴侣
你走的不过是母亲的老路
遇见的也不过是一个消耗你的生命,你的热情,你的美好的一个男人
这样的男人
我宁可你一辈子都不要遇见
你可以一个人
尽情的,自由自在的活着
不必走我这条老路
不必成为另一个我
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恶心
这样的我,根本就不会再值得
请你不要结婚
请你只爱你自己
请你永远完整
不要为任何一个男的支离破碎
鹿晓将手抚过这一页,仿佛也被上面承载的悲伤感染了。虽然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合格,在记忆中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是温柔的关怀备至的。但是看见这样截然不同的描述时鹿晓觉得自己是理解的,理解写这段文字的人有多么无助多么后悔。这样的理解也许要归功于这段时间出外勤的经历,每天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啼笑皆非的事情,在别人人生百态里第一次体会到这样丰富的情绪。这,或许就是鲜活生命带来的力量吧!
鹿晓将视线从页面上收回,又扫了一眼窗外的风景,才继续将这本日记拿起。明天的报道要写成什么样这本日记占主要因素,所以鹿晓必须把女人记录过的一切捋清楚,这样写出来的文字才不会偏颇。鹿晓一页页翻看着,从日期里看出来女人只是偶尔记录一下,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围着孩子转,根本没有时间去写日记。等看完全部的记录,鹿晓抬头才发现大家都回台里待着了。
“你怎么不走?”
“你忘了我是你的助手?你都不走,我去哪儿?”
此刻鹿晓没有心思和姜远耍嘴皮子功夫,她打开车门,外面的雪疯狂涌入,鹿晓踏入风雪中,在这刺骨的寒意里对方才看过的文字又有新的理解。脑海中闪过那篇日记:迷迷糊糊醒来,突然却记起刚才的梦。我应该是打心底里绝望了吧。梦里我拖着和此时此刻一样疲惫的躯体,把凳子从沙发旁拉出来靠近阳台的护栏,用尽全部力气喊了一句“我走了,希望你找个更好的”(梦里我甚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你从卧室走出来挽留我),踩上去然后,一跃而下。梦里那是十八楼,我先是平着落然后转换姿势头朝下,真好,马上就要到底了。突然一切变得极其缓慢,我竟然慢慢倒了回来,最后安稳地站在地上。于是我赶紧跑,跑到有阴影的地方试图躲避你的追寻。很不幸,躲不了,被撞了个满怀。醒了,心里只有一段话不停重复:是不是我太体谅你了,你反而不体谅我。上班一定特别累吧,所以住在公司也不开车回家。有些小期待说出来就不是期待了,比如我想你此刻能在我身边。就像上次复查抽血一样,你依然缺席。这些话来来回回,不停在我心里转动。另一种疲惫感席卷而来。我真的好累啊!我真的很困,眼皮重的想落下来,脑子却很清醒。母亲,为什么要让我做别人的儿媳妇,为什么不让我永远只做你的女儿。
……
其实女人一开始的记录里还是有不少温馨的场面,只是渐渐的她的文字里便只剩怨和恨。鹿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变化,这并不等同于橱窗里的东西搬回家以后的区别。
思及此,鹿晓忽然回头看向姜远,目光在姜远身上停留片刻,鹿晓又转身加快了脚步。被鹿晓忽然回头一望,姜远停在当场。他没看懂鹿晓眼底的含义,但想到刚才的事情,姜远又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是否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以后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她,真的会关心这个问题吗?看着鹿晓离自己越来越远,姜远却没有拔腿去追。
“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假期,你都不休息?”
姜远去鹿晓住的地方没看见人,到台里办公室一瞧,鹿晓果然在加班。
“你知道就是你这样的人把这世界变卷的吗?”
鹿晓没有搭理姜远,今天她并没有要加班的意思。
鹿晓拿上东西刚准备走,台长来了,“诶,鹿晓,你来的正好!”
可不正巧吗,大中午的大家要么吃饭去了,要么回去午休,谁在这里受冻。
“鹿晓,我知道像你们这些年轻妹妹最喜欢小动物了,这红尾狐你给送一下呗。”
姜远一个眼神杀过去,台长还没收回话,鹿晓已经接过去了。
笼子外面是一层棉袄,留了呼吸孔,鹿晓透过呼吸孔看见里面的狐狸,深觉并没有图片上那么好看。
“让你送你就送,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唯命是从?”
鹿晓看着驾驶室的姜远,这个口嫌体正直的男人是真的“无聊至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是我的助手吧?”鹿晓本来准备自己开车去送,姜远屁颠屁颠跑来就坐进驾驶室,她能怎么办?
“鹿晓,把这小家伙送了,我俩去吃宁州九大鲜吧!”
“再说。”
这还是鹿晓第一次没有直接拒绝,姜远心里乐开了花。鹿晓看见窗外明媚的阳光,心底装的却全是陆遥。
姜远把车停在宁州与临国的边境处,出示两人的证件后,对面才放行。
养红尾狐的是一个老人,鹿晓想以送还狐狸为由看能不能从她那里问出点有用的消息。
“尼尼,尼尼”
老人看见红尾狐就激动地嚷起来,对鹿晓和姜远千恩万谢,一个劲留两人吃饭,鹿晓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因土地相邻,他们的饮食习惯并没有多大差别。
老人抱着红尾狐好一会儿才将它关进家里的笼子里面。看着红尾狐一进笼子就趴着,老人似乎于心不忍,转头叹气,“早就该放生的,偏偏,唉,”老人摇摇头,“这世界越来越黑暗了。以前是容不得异类,现在连同类都开始自残了。”
鹿晓询问老人为什么这么说,这才知道那红尾狐本是保护动物如今却被大肆抓捕用来做实验,据说是因为红尾狐体内有一种神经介质和人的一样,只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老人不敢把它放生了,因为作为宠物它是安全的,作为动物它并不安全。
从与老人的交谈里鹿晓知道这实验是近两个月才开始的,意思是白有原的势力范围在这两个月又得到了扩张。鹿晓忍不住担心起来,陆遥会成为红尾狐吗?
说是吃饭,鹿晓就真的只吃了饭,原本只想扒拉两口,为了不浪费粮食还是将那碗饭吃完了。
“鹿晓”
“姜远”
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吧。”姜远让鹿晓先说。
“今天这事儿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我安排?安排什么?”
看着装疯卖傻的姜远,鹿晓也懒得戳穿他。
“谢谢。”对姜远,鹿晓打心底感激,“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但是真的抱歉”
“鹿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姜远试图打断鹿晓接下来的话,那话他不想听,因为心底清楚,因为不想面对。
“姜远,感情是很复杂又纯粹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姜远内心苦涩,他当然知道感情是纯粹的,更是复杂的。
“我不能报以同样的感情,我也不想你为我如此。”
“并不是为你,只是为我自己。”
姜远迎上鹿晓的目光,“鹿晓,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至今都还不知道我是谁。”
姜远说的我是谁,指的并不是他的身份,他想说的是鹿晓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在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姜远找到了自我。
“我本普通又平凡,并没有能力惊艳你的岁月。你值得更好的人。”
“那是当然,若不是九天之上的仙女,配不上我这惊世晔晔之人。”
姜远故意臭美,他真的不想鹿晓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打转。鹿晓知道他的意思,不再多言。他并非三岁孩童,他在做什么他自己清楚,自己能说的都已说过,余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从临国回来,没有去吃九大鲜,姜远目送鹿晓上楼,自己则转身开门走进楼下的屋子,他俩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当时姜远为了住这楼下差点把整栋楼买了。
侧耳倾听,能听见楼上细微的动静,姜远看了看窗外的夕阳,深呼吸一下,在没有陆遥确切的消息前,姜远从没有想过让鹿晓为难。
这世上,姜远恐怕是第一个比鹿晓还着急寻到陆遥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