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疾驰着将那东平越送越远,贺泊豪、钱婉玉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窗外。

这窗外春天的满目的绿色,将那旧中国的满目的疮痍掩饰的干干净净。

看着窗外,毕竟是年轻人,两人慢慢也是心情变好。

“如果上海的店能够开成,你去做坐堂医生!”钱婉玉憧憬着未来的事业,不是问,而是类似于命令,做事还是那么不拖泥带水!

“我想去,但是怕家里没人照顾!”贺泊豪跟这姐姐相处了一个月,也已经被同化了不少。有了自己独立的想法,不再说请示爹爹了。

“那正学叔叔正值壮年,还要你照顾,你这破娃娃不要他给换尿片,他就烧高香了!”钱婉玉笑着调侃他。

“嘿嘿,说的也是!”贺泊豪也已适应了这种婉式幽默,不再脸红。

火车可真快,两天就穿越了少半个中国,这两天窗外的新奇,让贺泊豪激动万分。

那黄山果然有李白所说的有四千仞,那长江果真如苏轼所说的大江东去,浪淘尽!

贺泊豪刚刚踏上人生的起跑线,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

上海站,到了!

贺泊豪拿着行李,钱婉玉怀揣着盘缠,匆匆就下了车。

看着这大上海的繁华,这两个年轻人不免心情激动,左顾右盼起来。

那钱婉玉身着崭新的薄呢子上衣,脖子上还有一圈白色貂毛,把那如花的脸蛋衬得更艳了,脚是正常女性大小,蹬着铮亮的高跟鞋。

又是正值青春,特别的洋气有气质,与这大都市一点也没违和感。

这时的旧中国,不缠小脚的女性就两种,特别富的和特别穷的。特别富的已经接触到了西方先进思想。特别穷的却是缠了小脚没法劳作,或者穷的买不起裹脚布。

经过南京路美租界,那钱婉玉正望着那花旗银行的高楼,拉了下左前方的贺泊豪,笑着指过去“泊豪快看,真漂亮!真阔气!”

钱婉玉也没注意看前边有个急匆匆赶路的干瘦的少年,那少年轻撞了钱婉玉一下,却又急匆匆赶路了!

那贺泊豪转脸正好看到了那少年撞了钱婉玉。

贺泊豪跟着贺正力训练十数年,却又是何等身手,何等机警。

贺泊豪忙问:“婉玉姐快摸摸盘缠!”

钱婉玉忙伸手摸向了呢子大衣的外兜,惊呼一声“糟了!钱……”

没等钱婉玉话说完,那贺泊豪就弯腰加速追了过去。

说话间那干瘦少年已经跑出了上百米,感觉到有人在追,忙卯足了劲向前冲去。

说起冲刺跑,那干瘦少年哪里是贺泊豪对手。贺泊豪全力跑,能撵上那大歪头山里的兔子。

眼见都能拽到那干瘦少年的衣服了,

贺泊豪突然伸出左腿往那干瘦少年小腿前一拌,那干瘦少年摔了个大趔趄,摔出了几米,趴在了地上。

贺泊豪怒喝一声:“拿出来!”

那少年却将手里钱包猛地甩给了路边的路人,还没等那路人伸出手来,贺泊豪已经跨了一大步,稳稳的接过了钱包。

那路人见这泊豪块头不小却是孤身一人,伸手打兜里掏出了把弹簧刀,恶狠狠的望向了贺泊豪。

那干瘦少年也是爬了起来,站到了那路人一起,准备一打二。

这“偷”却变成了“抢”,那贺泊豪不慌不忙的的装好钱包,摊了摊那只左手,微笑着向那两人道:“来吧”

那两人刚想动手,却只听一阵急匆匆的高跟鞋声音,见钱婉玉却赶了过来,猛然就将贺泊豪挡在了身后。

钱婉玉刚想说话,却又被贺泊豪拉了一把,不知怎么就又到了贺泊豪身后。

贺泊豪又猛推了钱婉玉一把,那钱婉玉不自觉的就迈开了腿,离这三人好几米远了。

贺泊豪高喊了一声:“婉玉姐保护好自己就行!”

话音还没落,那持刀汉子就已经被贺泊豪反手扣住了腕子,将那臂膀反按到了身后,按趴在了地上,那臂膀似乎是断了,正痛的“嗷嗷叫!”手一松,刀子也“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贺泊豪也不踢开那刀,也不去捡。

那干瘦少年看着也就十一二岁,人小,胆子却不小,也朝贺泊豪愣在打开了一拳,又是如同快放的电影一般,那孩子也被反扭了大臂,贺泊豪却没有将那臂膀折断了,平静的道:“小孩子也不学好,回家去多读读书去!还不快滚!”

那干瘦少年赶忙拉起那大汉,一步三回头的向前跑去,跑的远了,忽然叫了声“谢谢!”

钱婉玉看着贺泊豪,愣的半天也不说话。

贺泊豪也不想耽搁,怕招惹是非,拉着钱婉玉疾步向前走去。

走的远了,贺泊豪笑着说:“婉玉姐以后万一再遇到这种事,可不能来护我了,你只管保护好自己就成!”

钱婉玉也笑道:“你小子是真人不露相啊,平时看着那么斯文、木讷的人,遇到了事,却跑的怎么那么快,身手又那么好呢!”

贺泊豪笑了笑道:“我正力叔那才叫身手好呢!”

岂不知在这贺泊豪、贺正力眼里,普通人的动作简直就是放慢了几倍的慢动作,哪里还用得着什么招式。凡人的力量跟他这爷俩比,跟鸡差不多,还是只刚孵出来的小鸡,一力降十会,哪里还要什么武术套路。

经历了这一小劫,钱婉玉有点对这大上海胆怯了:“这上海也太吓人了,我得拉着你走道!”

钱婉玉说着就自然的拉着了贺泊豪的衣袖,两人继续往前赶路了。

贺泊豪一直感觉这个掌柜的没有架子,对她,就和对贺熙云姐姐的感觉一样,钱婉玉拉了他衣袖,他也完全没注意、没在意。

钱婉玉又买了三份老字号“王大成”点心给舅舅带上。

她来过几次上海,知道这个点心好吃。

那贺泊豪问道:“婉玉姐,咱们要不带两包要不带四包,这三包不太好吧?”

那钱婉玉噗嗤一声笑了:“我怕你这小娃娃馋哭了呗!”

贺泊豪笑道:“上海的点心可真贵,我刚才想给付钱的,我这带的盘缠只够一包半的,两包都不够,也就没出丑!”

钱婉玉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你夺回钱包我才奖励你的,你以为我舍得这大洋啊!”

贺泊豪也是嘿嘿傻笑,两个年轻人,都对所有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包括美食,两人拆开一包,边走边吃!

舅舅家距离火车站也不远,又是富人区大别墅,两人到了舅舅家已是黄昏。

钱婉玉表弟上学去了,下人开了门。

舅舅下班刚到家,听到外甥女的声音赶忙迎了出来。舅舅也是从小在大仁镇长大,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外甥女也是非常开心。

钱婉玉介绍了贺泊豪,贺泊豪礼貌的喊了声“黄先生好!”

舅舅名叫黄智尧,是位典型的上海精明商人,上海西医药界的鼻祖级人物。他最开始只销售中药,后来见识了西医的神奇后,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最先销售西药的华人,掘得了第一桶金。

现在主营西药兼营中医,上海滩最大的五家西药房有四家是洋人开的,舅舅的“济世大药房”是唯一的一家华人西药房!

舅舅躺在在大别墅的沙发上跟两个孩子娓娓道来:“说起西医进入中国的历史,有史可查的可以追溯到明末,但是因为传统中医大夫和老百姓的抗拒,一直发展的步履维艰。

直到康熙有一次感染疟疾,御医查遍名方仍无计可施,有两个传教士献上了金鸡纳霜,康熙令三名士兵三名大臣试药后方才服用,一夜即痊愈。

从此清朝上下才略微改变了对西医的成见,而到民国时期,中国人对西医药的接受和使用已经略具规模。”

“不管西药中药,治好病才是硬道理!上海的富人阶层已经完全能够接受西医了,缺口很大,但是上海好的西医生还是太少,假如庸医没有识透症乱用药,不管你是西医还是南医,最终都是倒闭!”舅舅说道。

贺泊豪挺直了腰杆坐着,虚心的听着,也不多言。

“舅舅,静安区距离黄浦区舅舅的“普济大药房”挺远的,在静安区投资一家小规模的主营西医西药兼营中药的药房,大概要投资多少钱?”钱婉玉问道。

舅舅看了看外甥女一眼,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娃娃的花花肠子,他淡淡的道:

“上海市场大的很,别说静安,你在黄埔干都行,我和你爹娘都老了,以后这家业还不都是你们孩子的,开个小店也用不了几千个大洋,你的钱不够我可以拿给你,但是假如你医术不精,开了又有何用?”

“那璞忠又不争气,非要学什么舞枪弄棒!你要能好好去洋学堂进修进修,学了一身真本事,不管再干什么医院都不怕。”舅舅温和的说道。

“其实我信中建议你过来,主要也是想让你见识下上海的医术医药发展情况,长长见识。你明天就去普济先看看去,开店的事不急。”

钱贺泊豪能明显感觉的到黄智尧很真诚。

看天晚了,贺泊豪道:“黄先生,天晚了,我就回客栈去了。”

钱婉玉挽留道:“没事,舅舅家房子大,就住下吧!”

黄智尧也道:“婉玉说你很能干,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晚辈了,你也喊我舅舅罢。”

贺泊豪心想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舅舅也很和气,就叫了声:“舅舅!”

不过随后仍然感觉留宿不妥,就推辞再三的出了家门,那钱婉玉怕他银钱不够住宿又给了他十个大洋,他也没推辞,拿了银钱就直奔闸北区而去。

那黄家再好,终归是别人家,闸北的那间小屋子还没到,却有他魂牵梦萦的人。

黄埔到闸北大约二十里路,本也不远。要是直接跑这二十里,对于贺泊豪是小意思,但是贺泊豪人生地不熟,拿出信件地址问路的话,对方用上海话回话也听不太懂,只能根据对方手指的方向只顾跑。

上海市闸北区王家码头路南仓巷口南126号

这个在他嘴里喃喃着念过无数遍的地址!

跑着问着,折腾了半个钟头才到了南仓巷口,就要到了,他的心“扑通扑通”只跳,上次分别后,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能重逢。

又近了点,心不太跳了,却又担心起来了:

赫雨霏还记得我吗?她一直喊我弟弟,她对我的感觉到底是对弟弟的爱还是对一个男人的爱?好了,我待会一定要问清楚!

已经看到了低矮的小屋,看到了那旧旧的126门牌号,心此刻又在狂跳了!

往那门上再望去,门却是锁着的。

而此时天早已全黑!

泊豪知他们父女定是去给那上海富人晚宴唱曲助兴回来的晚。

他就又往回走了百十米,回到了那南巷口,往那王家码头路望去,父女二人回家定是要经过这里的!是从这王家码头路左边还是右边过来,就不一定了。

反正已经找到家了,贺泊豪决定先去开个小客栈。巷口左边大路上就有家小客栈,贺泊豪开好了客栈,忙又回到了巷口等着!

又等了得有两个钟头,果然路左边大路上过来两个黑影,其中一个身上还背着个长物件。

贺泊豪心又开始砰砰跳了,他快步迎了过去。

那两个黑影却停住了脚步。

贺泊豪知他们定是没认得自己,以为是坏人呢!

“赫伯伯,雨霏!我是贺泊豪!”贺泊豪声音挺大,怕他们听不出自己。

那两个身影赶紧又往这边快步走来。

三人走的近了,那家客栈窗子透过来昏暗的光照清了三人的脸。

“你怎么来了?”那赫雨霏声音略微有点发颤。笑着,嘴角挑的老高,却没有笑出声音。

贺泊豪也傻笑着!

赫拙也是微笑着。

赫雨霏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依然笑着。

“孩子吃饭了吗?快回家去!”赫拙扶着泊豪后背就往家走。

“还没吃。”贺泊豪也挺诚实。

“雨霏快去做饭!”赫拙刚打开房门就安排雨霏道。

这间小屋顶多十平方,还被个小布帘子隔成了两间,坐在门口就能看到布帘后面的小床和床前的小蜂窝煤炉子,显然,里面的小床是赫雨霏的,赫雨霏正在炉子前忙乎着。

门口也有张小床,应该是赫拙的。赫拙坐在床边,贺泊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爷俩聊了起来。

“今儿个才来吗?”赫拙问道,他也不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专来找女儿的还是来上海办事顺道过来的。

“是的?我在“五福堂”做了个学徒,钱掌柜带我来考察上海医药市场,我就来了。”贺泊豪如实答道。

“那好,好好干!那你来找雨霏有事吗?”赫拙微笑着问道,他也不傻,这孩子在贺家村就和赫雨霏玩的挺融洽,他也看在眼里。

“赫伯伯,我想和雨霏在一起,我会待他好的!”贺泊豪被钱婉玉带了一个月,一下就成熟了,勇敢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正在里屋忙着的赫雨霏听到这句话,赶忙转过脸来望了望贺泊豪,又羞涩的转回了头,继续低头做饭。

“你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家也都是好人,只要你们贺家不嫌弃我们穷,不嫌弃我们是卖曲的,你们的事,我没意见。”赫拙缓缓的说道。

听到爹爹的话,赫雨霏在屋内也不意外,她早就跟父亲说过贺家村的泊豪待她挺好,当时爹爹也是同样的话。

听到赫伯伯应允了,贺泊豪喜出望外,忙道:“赫伯伯,咱们都是普通人,不都一样吗!卖曲是靠劳动赚钱,不偷不抢,我觉得挺好!”

说话间赫雨霏就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一盘上面浇了香油的咸菜丝,还炒了个青菜,煮的面显然是也浇了香油,热气腾腾的满屋飘香!

爷仨吃着聊着,赫拙一边吃面一边看着两个孩子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得让两家大人都碰个面,正学如果也没意见,得让正学找个媒人。”

贺泊豪在农村长大,显然听说过这些规矩:“那是肯定要的,我回去就问我爹!”

“你有个条件有啥用,我还没考虑好呢?这才认识几天呢?”赫雨霏刚说完,自己噗嗤一声就笑了,面条差点就喷了出来。

她这笑其实是在笑自己,这才认识几个月呢,在贺家村时但没觉得什么,分开后来到上海满脑子都是这个傻的有点可爱的小伙子。

“认识十三四年了,怎么就短了呢?”贺泊豪反驳道。

“哈哈哈”赫雨霏笑的声音更大了,“你那时还穿着开裆裤吧?能记得我?”

“‘三岁看老’,泊豪从小就有正义感,是我们家的恩人!”赫拙也被泊豪逗乐了,微笑着应道。

“你们慢慢吃吧,我去屋外逛逛。”赫拙想让两个孩子单独聊聊。

“我们也吃好了,爹,你在家里吧,我和泊豪出去,我再给他找个客栈。”赫雨霏应道。

“嗯嗯,那好,你们俩注意安全!”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屋,这大城市的新奇,尤其是夜景,仍然吸引着两个年轻人。

这闸北区是上海贫民区,没什么好夜景。住满了码头苦力、纱厂工人。唱歌的,说书的,卖艺的,算命的,小偷小摸的,坑蒙拐骗的,也图这边房租便宜,聚集在这里,好人坏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两人并肩走过漆黑的巷子时,贺泊豪经历了今天的危险后,下意识的搂住了赫雨霏的肩膀。

赫雨霏却也没有拒绝,也许是贺泊豪的真诚,也许是这种黑巷子他确实是有点害怕,又或者是今天爹爹对他们亲事的认可吧。

两个年轻人轻声聊着,不约而同的走向了那条大路,从那里能看到黄浦江那岸的租界,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灯火通明、彻夜不息,有上海最美的夜景。

两个年轻人站在了江边,他搂着她的肩膀,望着霓虹闪烁、高楼林立的对岸,憧憬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