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年春六月丙寅朔,帝崩于勤政殿,在位十有三年,寿三十有二。
祁王幼子祁菽,性情高洁,有治苍生之资。现传大位于其,重臣应戮心辅弼之。
诏书一下,宫内动荡。
谁也不曾想到陛下弥留之际竟未将大位传给皇子,宫里风雨欲来,太监和宫女们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偌大的紫禁城,竟然只剩下哀乐和掺杂在其中若有若无的破碎声。
祁菽即位,以铁血手段镇压一众不和谐的声音,将禁卫军牢牢拿捏在自己手里,把动乱的影子掐灭。
同时,迅速下命令让所有边塞守卫警戒。姜国一切事宜必须马上解决并派重兵把守,杜绝一切反叛的可能。
在一系列恩威并施的举措下,蠢蠢欲动的诸侯国又暂时安静下来。
一场人人自危的硝烟悄无声息地平定下来。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人想到逐渐衰败名声不显的宁安王府还藏着这样的帝王之才,而陛下也能心胸宽广到将大位传于大贤之人。
而在烟花柳巷中潇洒了一辈子的宁安王,也没想到这颗好笋是自己家的。
熊北邯举天下贤才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去,引来了一众有才之士进入大夏朝,而祁菽也不负众望大力任用良才,进一步巩固了大夏朝的统治。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对于吴淮来说,京城的天变得猝不及防。前一秒他还刚从右丞相府出来,仔细盘点了右丞相说话时的疑点,决定第二天去见一见金志远的时候,后一秒他就接收到了陛下驾崩的消息以及勒令立马启程回边塞镇守的命令。
云母只来得及将重要的事告诉管家,就立马和其他镇守不同边关的人策马而出。
一路上一行人用上了轻功等武学功法,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边塞。
吴淮只能骑马,一路未歇。等到了边城,这匹先帝赏赐的汗血宝马差点断了气。
不过皇帝下的命令是十分正确的。
吴淮他们赶到的时候,胡将军带领着战队已经迎战了好几次了。
如今京城巨变几乎是给了一直在虎视眈眈的诸侯国一个缺口,每个王都盯着大夏这块肉,看能不能撕下一块吞掉。
不过京城中的混乱被压了下来,看来刚刚即位的这个小子也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主,各个诸侯国安插在城里的密探还没有消息传来,就忌惮着暂时没有大动作。
但小动作试探是不停的。甚至还有一些小国联合起来,试图击溃一方的防御啃下利益。
对于这些要眼光短浅的附属国,胡将军只想说一句话:脑子有病。
(可见压力大了也会把温和的老实人搞成暴躁大哥。)
那些烦不胜烦的试探和袭击都不足为惧,主要是刚刚投诚的姜国与大军毗邻,现在他们还暂时没有动静,但探子来信姜国已经开始整合大军了。
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士兵们还没有调整过来,吴将军的死也成了士兵们的心里的一根刺。
付军师一边焦头烂额地制定对敌之策,一边对木无尘骂骂咧咧。
如今士气低迷,若是开战,恐陷入于我军不利的境地。
云母他们的回归也平定了一部分军心,木无尘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回了边城,不少人红了眼眶,大快人心。
云母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披甲上阵,变成了英勇无畏的少将军。而吴淮也被付军师拉进了军营里。
据晚上巡夜的人说,夜深时营帐里的光还亮着,掩着的门帘里时不时传出断断续续地辩驳声。
这段时间吴淮的另外三位师傅也常来看他,天未亮,盔甲上的血迹未干,又匆匆离去。
柳旭也来看了几眼,付军师这才得知了吴淮和他的关系。脸上的皮肉撑开,怒视讪笑的人,“你竟然瞒着我!”
两人被一起打了出去。
柳旭高傲地说了一句“以私欲断公事,愚蠢”就扬长而去,吴淮只得留在营帐外边安慰边解释边吵架。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他们讨论出的制敌之策都够编成一本兵书的时候,姜国居然也政乱了。
姜国国主才不配位的理由传位给姜帆,但姜帆却在一夜间消失了,而姜国国主也病危,现在姜国乱成一团,平日里不问朝政的皇子露出獠牙,大打出手。
现在的陛下显然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命令护卫自己的人潜入姜国,将水搅得更浑。
出谋策略已经不需要吴淮了,他选择上战场杀敌。
像将要起飞的凤凰,尖锐的喙叼起敌人的心脏。
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他杀敌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哪怕是武功高强的人,他也有独自杀他的勇气。
吴淮不知道这种自不量力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杀敌的时候就是有一种直觉,眼前的人都是一群蝼蚁。
夜晚的时候,他将疑点写下。疑点越写越多,他却摸不着头绪。
这一天,他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一封书信就转交到他的面前。
这是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以后悄悄收拢的人手,让他们回到京城里去收集消息。
展信,上面只短短的写了一句话:
“兴源城突发时疫,傅知府大人为救百姓不幸染上疫病,不治身亡。”
吴淮将纸放在蜡烛上烧尽,看着窗外的月亮,什么都没有想。
他本应该悲伤,可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他知道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
看着外面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的人,他默然地想:不,也许是这个世界不对劲。
而熊北邯的死也是大大出乎了凤栩三人的预料。
熊北邯那个脑子里不知道装些什么的家伙走了还准备坑他们一把。
凤栩三人收到的信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凤栩的写着一个“死”字,金焕手里的是“领悟”,穆千帆手里的是“时间”。
穆千帆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从姜国秘密赶往约定好见面的地点,核对了身上的信息,当下就觉得不对。
凤栩和金焕手里的信息分别对应着他们先前议论出的两种可能性,而他手里地信息是从来没有发现的,也是可能性最大的。
但那么短的时间里,“时间”这个词是真正的关键的话,他又到底指明了什么呢?
按照计划,熊北邯去寻找唐狮芄。也就是说,他的线索多半是从唐狮芄那里搞来的。
他们两个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也不至于将线索拱手相让。
所以唐狮芄现在估计凶多吉少。
实验的对象一下子少了一个,本来正好可以赌一把傅韫传和吴淮他们两个都是修仙者,结果还没等他们实施计划,傅韫传就死在时疫中。
这真是一件怪事。
得到这个消息的穆千帆心道不妙,连夜收拾东西跑了。
无论是在修仙界还是在这方世界里,穆千帆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就剩下吴淮一个试验品,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再找一个。
他还是先躲为妙。
但他没想到的是,尽管他已经动身如此之快,两人还是把他给逮住了。
在幽深的密林里,有人凭借着高超的武功悄无声息地站在树梢上,像盯死人一样望着他。
穆千帆不知道方位,只是在策马奔腾的过程中有一种危机感从心里涌出,他几乎是下意识一躲。
宝马还保持着向前奔跑的姿态,但一支箭射穿了它的心脏。
穆千帆顺势翻下马。微挑眉毛,凤栩倒是没想到他能躲过那一箭。
不等他射出第二箭,同样一支黑色的箭从穆千帆身后射来,洞穿了他的心脏。
他仅仅抽搐了一下,就没了声息。
凤栩跳下树,看着瘫倒的尸体,探了探鼻息,又用箭矢刺了好几下。
确定人没了声息,取出一个瓷瓶,缓缓地倒出一股恶臭无比的液体。
液体接触到尸体发出滋滋的响声,皮肉一点点的被溶解,很快就剩下了一副骨架子。
金焕从密林里走出来,嫌弃地捂着鼻子,别过脸去,“你这什么东西,那么臭?”
凤栩将瓶子收了回去,边走边说:“淬尸散,武林人士搞出来的东西。虽然他们功力不及我们,但弄出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挺有用的。”
金焕不置可否,“现在就等着了?”
“嗯。”
看着又变成哑巴状态的凤栩,金焕边走边踢着石子儿:“吴淮那边,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保护他,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还没有觉醒记忆。”
“一直都有人监视。”凤栩想了想暗子传来吴淮在战场上突如其来的爆发力和恍若两人的改变,“应该快了。”
金焕掩饰住眼里地惊讶,看来凤栩安插的探子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他有办法让凤栩不私吞。
想到这里他又独自乐呵起来。
“你在这方世界里和外面那个神经病的形象差距很嘛,还有熊北邯也是。听说你们两家现在是盟友关系,所以你们是一起在玩扮演游戏?”
凤栩不理会他,金焕就一个人在那喋喋不休地说。他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凤栩连呼吸都没变过。
他很失望,身边都是些虚伪无趣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国也终于发现他们的国主不见了。先皇子们先后出手,为了争诸侯王的位置斗了个头破血流。
大夏自顾不暇,就由着他们混乱了一段时间,等皇帝把事情终于掌握住的时候,发现他们快要平定下来。
于是偷偷派人继续搅动这趟浑水,再次挑起怒火。
这事情比祁菽想得容易。他想起了先皇的教导:又坏又蠢的人总是能活到最后时刻。
他深以为然。
也如同凤栩和金焕的想法,最直接的死不是出去的方式。
穆千帆的兄弟们除了自己作死的以外都还活蹦乱跳的,这和熊北邯死后他的后代同胞莫名其妙地虚弱、陌生不同。
也就是说,穆千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还是又转了下一代。
他们需要更加谨慎一些。
就剩下两个选项,不过他们还没有破解出来。
看上去最不好理解的“时间”先被他们搁置在一旁,他们一直在思考“领悟”二字。
领悟的东西是什么呢?
有一样东西,能让发现这方世界不对且清醒过来的人彻底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也就是说,这是一样和此方世界截然不同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呢?
两人讨论了半天,各执一词。甚至上了火气,差点大打出手。
冷静下来后,他们再梳理了这两个世界的不同。
现在的世界:没有灵气,没有修仙者,没有长生的人,没有林立的宗门家族。帝者为尊,只有武学功法。
武学功法。
二人盯着这两个字,相视一眼,同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领悟武学功法,领悟修仙秘籍,领悟法则道义。
所有修仙的人明面上共同努力的目标。
“所以说,离开的方法就是领悟道然后死?”凤栩将熊北邯前后的行为联系起来,得出结论。
“应该不用道。”金焕想起参赛的人的水平:“虽然白尊主说此关有沉沦其中变成傻子的风险,但也只建议心志不坚和心脉受损的人放弃,也就是说大部分的人只要清醒,应该都能找到离开的方法。”
“道是进入入道期时才能掌握的东西,我们一群金丹修士,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掌握出一条道。”
“恐怕,应该就是掌握一丝道蕴就行。”
凤栩赞同他的观点,“若是一丝道蕴,那就说得通了。”
道蕴是修者在修行过程中顿悟后捕捉到的一缕天地法则,将他放在魂台里面滋养,不断加深领悟,从而开辟自己的道,修习到深处,方能创立一道新的法则。
金焕看两人达成了共识,嚷嚷着要让头休息了。反正只要试过这一个就知道结果,到时候再唔也不迟。
也就在他们喝茶的功夫,密探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低声说:“属下无能,未能护住吴副将。”
“你说什么?”凤栩拍案而起。
密探一五一十地说:“吴副将在营帐中,被云副将一刀致命。”
“云副将?云月明!”凤栩黑着一张脸,“她为什么会杀她儿子?”
“属下不知。云副将被拿下以后,七窍流血死在牢中。”
“七窍流血。好,好得很。”杯子的破碎声嘎咂响起,“废物,滚!”
“这就是你说的保护?”金焕看着人下去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原本和谐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
他动了。
一把匕首抵在凤栩的脖子上。他未发一言,却胜似许多话语。
凤栩摸了摸匕首,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动弹一下,锋利的反面就会嵌进他的皮肉里。
他轻轻仰了一下脖子。
匕首晃晃悠悠地,凤栩轻轻一弹,金焕软倒在地上。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
只能看见穿着红衣服的人的那张脸上咧出一个熟悉的笑容,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恶心的声音。
“金小少爷,必死和有一定几率活,这很容易选,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