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威武的城墙伫立在茫茫荒漠之中,城外的绿植少得可怜,也少有人走动。和京城的城墙相似又不同,这里的城墙更加地巍峨,上面留有鲜血侵染的痕迹。
厚重的城门被士兵推开,城内的生活和城外的肃杀并不相同。这里的人们孔武有力,衣着简朴,就像是从旱地里生长出来的野草。
吴淮打量着这一切。
回到吴将军的兵营还要经过这条街。街道里的百姓自觉让出了一条道,他们饱含热忱地望着走过去的将士,但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献上鲜花果实。每个人只是看着,也许一眼两眼,但却让人滋生无边的勇气和斗意。
“他们世世代代都活在边塞,比起将士,也许他们才是最熟悉边塞的存在。”云母也看着这一幕,发出感慨。
“他们为何不逃呢?”吴淮问母亲。云母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他。吴淮思考了一会儿,说:“也许战乱刚刚开始的时候,有能力有积蓄的人已经逃走了,剩下的人想走也无法离开,只能世世代代驻扎在这里。后来也有想建功立业或是无路可去的人来到这里,落叶生根,代代不离。”
云母点点头,说:“也许,在我们的朝代开始之前,这里是片很繁荣的地方。”
她指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说:“沧海桑田。若看史实,我们现在的敌人曾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若看今朝,将士多为立功返乡,敌军不断骚扰边城百姓。他们都在赌——”
“看盛世与死亡哪一个率先来临。”
吴淮没说话,他走马观花地望着周边的事和人。他的心中热血和哀伤萦绕着,此刻才懂得书上写得“绝知此事要躬行”的含义。
等到了将军府的军营,一群叔叔伯伯们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他们逗趣儿了一会儿吴淮,就嚷着和吴将军讨论边塞的事宜。云母觉得到这里一路劳顿,便先让吴淮去歇息,说是晚些再带他去城里玩耍。
他们到的时候不过正午,而吴淮休息后再起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云母带着吴淮走在街上。
和来的时候不同,街道里少了很多人。不少商贩都开始收摊了。少了人影的遮挡,荒凉残破的街道显露了全貌。
吴淮很疑惑。在京城的这个时辰街上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鲜明,可边城却大为不同。他问云母:“母亲,边城的百姓如此早收摊,是因为边塞的宵禁时辰不同吗?”
云母摇摇头,说:“京城乃天子脚下,百姓安居乐业,哪怕夜幕降临也有禁卫军巡逻,就连打斗都很少又何论战争。而边塞不同,外敌虎视眈眈,稍有惰意疲懒,敌军便会死死咬住缝隙。”
吴淮思量了一会儿说:“夜深人歇,是奇袭的好时机,故而城内安全无法保障。并且两军对战为不入奸细,夜晚也是需要严格管控的时候。”
但吴淮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皱眉说:“如果真的是这样,对双方都是消耗啊。”
云母欣慰地摸摸他的头,望着隐没在屋檐瓦墙间的刀剑痕迹,说:“消耗战,就是这样啊。”
吴淮望着云母,瞧见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忽然感到很哀伤。
云母倒是很快就摆脱了那种情绪,拉着吴淮走在街道上。二人边走边说,短短时辰,吴淮已经更加了解了边塞。比起书上只言片语的描写,他有了更多的见识。
一直到云母将吴淮牵到城墙上,他倚靠着危栏往下望,城墙外的大片草地已经被战马踏平。士兵们戎甲披身,神情肃穆地肃立在城墙上。
再往前望去,群山隐藏在暗沉的天色中,似有声声哭泣和怒吼声传来。
吴淮看着最后一抹夕晖被黑暗吞没,突然感到无边的冷漠和孤寂。那情绪来得无由边的,那般汹涌,将其他情绪都排挤了出去。
好像他也像这样,已经见了很多年。
等着云母将吴淮唤醒,他才从那莫须有的情绪中抽出身来。面对云母的询问,他并没有吐露什么,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往后再看了一眼。
第二天一早,吴淮在吴将军爽朗的笑声里拜了一个师傅。那人长得凶神恶煞,但心是好的,吴将军说这是他营中大将,聪慧过人。最重要的是,他也是先天筋脉堵塞无法习武,但通过他日以继夜的研究,他也研究出了一套功法。只要是心性坚韧的人,不敢与正常习武的人相比,但比之凡人确实绰绰有余。
此下一来,吴淮也稍稍有了自保的能力。而那位大将——付军师,见吴淮小小年纪已知时事,暗中探查后发现他是一个做军师的良才,心下大喜,恨不得将浑身见识交付他。
吴淮行了师礼,正式拜了付军师为师。自那天后,他便刻苦地练习师傅布置给他的大大小小的作业。只有稍稍闲暇的时候才会在街上逛逛。吴淮为人稳重善言,不多时便在城里混出了名头。
而在他习武、苦读兵书的日子里,他也隔着城墙见识了不少的战争。等一场战事结束,付军师便会将此次战事中所用的战术告诉吴淮,再引导他思考。一来二去,竟过了两个春夏。
那天是吴淮十岁的生辰礼,吴将军和云母本来是想要好好陪陪吴淮,却得到姜国来犯的消息。吴将军召集兵马迎战,云母也披上戎甲骑着战马冲出了城墙。
这些年来,城里也许不知云母,但无人不知云少将。一身红色盔甲,一柄威风凛凛的破焰枪,瞬息间取敌人首级。
吴淮看着父母离去,很是遗憾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已经和师傅学了两年的功夫,但年岁尚小,父母是万万不会让自己上战场的。
想到这儿,吴淮也不再站着了,转身进了屋子,继续读着兵书,写着注解。
等第二天在侍卫哥哥呼唤中醒来时,吴淮扭动着僵直的身躯,诧异地复述侍卫说的话:“你说,爹让我去前线?”
见吴淮一脸肃穆的模样,侍卫赶紧又重复确定了一遍,确保了消息属实。
吴淮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侍卫。师傅曾说过姜国有蛊毒之术,手段诡秘莫测,想来易容也是轻而易举。但眼前的人吴淮颇为熟悉,此番话下来其行为举止也无异动。吴淮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做两手准备。他早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但这边也需要部署一二。
等一切安排好,吴淮便骑着马出了城。
终于见到驻扎地,吴淮翻身下马,见自家师傅站在门口,规矩地行了礼。
付军师将他迎进军营,军营尽是吴淮熟悉的人。
吴淮松了口气。
主将不大的军营里站满了这些年教导他本领的叔叔们,他们让吴淮站到前面来,笑着说要考核吴淮的功课。
吴淮的心又提了上来。
“淮儿,莫要紧张。”路副将摸了摸他的络腮胡,边拍着吴淮的背边说:“你瞧瞧着局,我们现在在这儿。”他指了指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上面插着一面红色的旗帜。转而又指着隐匿在高山之中的黑色旗帜说:“敌军的驻扎地在这群山之中。山中地势陡峭,易守难攻。敌军现今龟缩在其中,常在夜晚时偷袭。初次以外,敌军占据高处,营中有剑弩火药,居高临下,我军不得不费大量心思在防守上。依你之见,可有破局之法?”
吴淮看了看两军现今的模样,问路副将:“敌军所在山脉可是琼岭?”
路副将点点头。
见状他又问:“我军弹药与粮草可还充足?”
站在边缘上的宋粮官笑眯眯地说:“现在的弹药最多支持三次正面冲突,最多不过可以再派遣将士进山搜寻三天。至于粮草,还足够支撑三个月。”
他点头表示知晓,又询问众人:“自驻扎以来,天气如何?”
付军师回复道:“日照多雨水少。”
吴淮心下有了计量。他缓缓说:“依我薄见,现要整顿兵力。”他拔起红旗插在离群山和驻扎地都较远的地方,说:“其一,要有两个善水的二十人小队,从此地向着敌军后方前进。身上带有足够的干粮和信号器,一但发现敌军就发射信号,可以确定敌军大部队的活动范围。其二,绝大部分的兵力要驻守在营地附近,除了防御以外,还要修建壁垒,做好雨季准备。最后,等七日后,与小队里应外合,形成合围之势。”
吴淮说完后心下有些惴惴。他望向吴将军,听着吴将军问他:“淮儿,为何他们要从侧面进军呢?又为何要善水?”
吴淮解释说:“敌军占据琼岭,而琼岭多断壁山崖迷障,可安稳驻军的地方了了可数,大多聚集在前山。而前山之中,唯有两处水源自后山流下,不会有下毒的风险。这两处水源皆分布在西侧,故他们一定会去此处取水。不能直接挨着山沿进入 ,那里必然有重兵防守。据地形来看,从斜边切入,淌水进入是风险最小的方法。另一小队从东方切入,一则可以分散兵力二则可以掩人耳目。”
见无人打断,吴淮观察众人的表情,继续解释:“前山比之后山,虽地势更为平缓,但多居于后山峭壁之下。琼岭地势多沙土,一旦遇到雨季,多有泥流的微笑。自史书记载,雨季进入此地,只可快攻不可固守。而近几日曝晒,天气变化剧烈。我观其变化,最多七日,雨季就会降临。届时敌军自然会渴求出路,自乱阵脚。”
“再者后山粮食运输艰难,若是久守此地,必然会弹尽粮绝。”
吴淮顿了一下,颇有些小心地问:“此军应当是迫入此地?”
军营里静默了一会儿,直到吴将军的声音打破了静谧。他望着满脸欣慰的付军师说:“你教出来的徒弟甚是聪慧啊。”
付军师听罢挺直了腰背,骄傲地晃了晃手中的羽扇,哈哈笑了两声,慈祥地看着吴淮:“淮儿聪慧,不过两年便到如此地步,老朽已无长处可授予他了。”
说罢心下有些怅然。
眼前少年不过十岁却已如此聪慧,不过两年就能把自己一身功夫学去。若是能习武,不过十年,定能将诸国收入囊中。
不过,看着眼前红着一张脸自谦着的小孩儿,心里也算有了些许安慰。比起一个不好把控样样精通的少将军,还是一个能轻易被拿捏的谋士容易寿终正寝。
如今陛下也算是明君,性情温和励精图治。待吴将军衣锦还乡,也能继续和一家妻儿生活在一起。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思及此,付军师温和地看着吴淮,又夸奖了他几句。
吴淮面对着吴将军欲言又止。吴将军拍了拍自家小子的肩安抚,下令先去饱腹一番。
酒囊饭足之后,吴将军将吴淮叫到自己的营中。见到吴淮,云少将把吴淮溜了一个圈,仔仔细细地瞧着。
“淮儿瞧着,到是比在城里精神了些。”云母一脸惊奇,牵着吴淮的手走到吴将军身边。
吴淮腼腆地笑了笑,眼睛观察着营帐中的种种。
这和城里的不同。这里的布置更加简洁,不过一张床一方案几。夺人眼目的是放置在案几旁的一把锃亮的大刀,一柄系着红绳的长枪和两件威风凛凛的铠甲。
吴淮眼睛亮亮的。这些武器他都认得,是父亲青偃刀和母亲的破焰枪。
吴将军把手从大刀上放下,转身见吴淮向往的样子,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问:“淮儿,你也在边塞待了两年了,你觉得边塞如何?”
“孩儿觉得边塞很好。”吴淮说:“虽不及京城繁荣,但边塞的百姓每日都在勤勤恳恳地生活下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相信生活,没有因为连绵的战乱而放弃自己。”
“他们有像野草一般的生命力。而边塞的兵,是在这片沃土里长出的荆棘。”
吴将军欣慰地听着吴淮掷地有声的言语。他连连说了两声好,说:“今日唤你前来有两方面的原由。一是付军师说你已师出有道,便想给你一些实练的场所,考考你的本事。哪成想你竟与你师傅说的一般无二。”他开怀地拍拍桌,转而又道:“二是你今年十岁,虽不能习武,但也有些俗法傍身。此年之后,边境不会再像往前一样安稳。如今你有了安身立命之本,也能让我放心一二。”
吴淮大愕:“陛下下令要开战了?”
吴将军点点头。
这些年虽战事不断,但实际上都是些小打小闹。但若是陛下下令开战,那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凝重的气息在营帐内蔓延。
吴将军开口:“你尚且年幼,本不该受战乱的苦楚。但作为吴家、云氏之后,也当有独当一面的勇气。”
吴淮忙道:“我会承担起责任,定不会让家族名声受损。不过父亲,姜国实力本与我们在伯仲之间,但他们近年多灾,实力大打折扣。若只是攻下姜国且要全身而退,父亲只需多花些年月,应当不会言至此。”
他斟酌了一下,问:“父亲可有它事瞒着我?”
云母轻轻抚摸着淮儿的头发,蹲下来望着他的眼睛说:“淮儿莫怕,尽管不是生死攸关的事,父亲也会将一切布置好。这不过是父亲的习惯罢了,无需多想。”
吴将军同意似的点点头。
吴淮犹疑了一番,也点点头。
吴将军对吴淮说:“明日我会送你离开。待我军凯旋后,我会派人和你较量一二。若是身手也合格,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名正式的兵了。”
“淮儿,你可准备好了?”
吴淮挺直肩膀,表情肃穆而坚定:“愿为国,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