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弈年看她好整以暇端坐在一旁,根本不像个刚逃命出来的。

“什么叫又见面了?”

“本打算给你过了生辰之后就往东渝而去,归期不定,此生可能都难以再见,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这么快又见面啦。”

方弈年不想深究这些事,反正现在邗都不是这个女人该待的地方。

“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把你弄出来吗?”

钟磬音耸了耸肩:“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方弈年真想拍自己脑门一掌,明知这个女人根本不会领情的,还多嘴问那么一句。

“如今慕容桓身边的你是易容后的,身材样貌、言行举止都与你有八分相像,他一时之间应该分辨不出来。我都安排好了,明日卯时你与云环便赶紧出城去。”

蓦地,方弈年又加上了一句:“别再回来了。”

钟磬音跟没听进去似的,只安静听着眼前人碎碎念。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怎么不问问我去东渝做什么?”

方弈年一愣,回道:“我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去一个已经灭亡的地方,但是你非要去,应该是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多问。”

钟磬音眼中闪过悲恸,但只一瞬,她很快隐去。她抬手抚上方弈年有些瘦削的肩膀,似有千言万语,但到喉头时只说出了一句:“方弈年,你总是这样。”

方弈年有些不明所以,茫然抬眼。

忽然,钟磬音手中的力道就有些重了。但是方弈年穿的衣服厚,这点力度对他来说跟没有一样。

他再次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她。

她嘴唇有些颤抖,眉眼间也带了沉痛。

“方弈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出口的声音哽咽,又因为突然提高了带了一丝尖锐。

方弈年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钟磬音,你怎么了?”

这神色太陌生了,南启的公主就算是身在东宫的牢笼,也从未有过这样失控的神情。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钟磬音猛地收了手,脸上的哀痛愠怒也变成了茫然四顾。

“我......”

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方弈年又道:“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藏着,你这样,我老害怕会出什么事。”

看他担忧的模样,钟磬音实在不忍心骂他了。

她知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没有见到父母惨死,那方弈年现在应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心中没有谋求算计,只有恣意纵横。一如此时,他就只是一个带着傻气的,会担心朋友,却从不诉说自己委屈苦痛的世子殿下。

他不会问你要去做什么,但是在他力所能及之处,必会看见他的身影,但是钟磬音好气啊,为什么好像只有他帮她?而没有她帮他?一直以来,她所受到的帮助都是单向的,而方弈年也从未向她索取什么。

简直是......气死人了。

她连生气都不敢跟这个人红脸,她也怕吓到他。

“没什么,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我现在便跟你好好道别吧,珍重,傻弟弟。”钟磬音抱了抱方弈年,“还有,生辰快乐。”

方弈年手也不知该往哪放好了,这拥抱怎么跟要生离死别似的?

钟磬音的声音悠悠响起:“怎么,回抱我一下都不会吗?”

方弈年惊得赶紧伸了手,象征性地抱了一下,就又把手放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别扭。

“好了,你走吧。”钟磬音放开他后就开始赶人。

识趣地滚蛋后,方弈年心想终于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

晃晃悠悠回到房间,夜镰早已备好浴桶。那熟悉的药味飘到了方弈年这里,他忍不住还是有些反胃。

但是没办法,想要多活一天,就要多泡一天。

等夜镰和巫溟都下去之后,方弈年开始宽衣解带。常年养尊处优,他的皮肤自然是白皙光滑的,整个人虽瘦削,但该长肉的地方还是长了,只是嘴唇苍白了些,看起来有些病态。

水汽氤氲中,方弈年闭着眼,靠在浴桶壁边。

没多久,他发白的嘴唇变得红润柔软,已全然不见刚刚的惨白。

只是喉间腥甜突然直往上涌,方弈年眉头一皱,嘴角慢慢溢出鲜红。他抬手一抹,将血溶进这药浴中。

药浴的颜色本就黑乎乎的,藏点血再容易不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架在桶沿边上,再次闭上眼。

这药味说起来也不算难闻,但是方弈年好像不太适应。一开始闻到就想吐,闻久了又觉得好,但是当再次闻到时,还是会重复刚刚那个状态。

方弈年泡好澡时早已至深夜,眼皮一直打架,他卷起被子就睡了过去。

许是身体太过劳累,又加上心里有块石头落地,方弈年竟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想想之前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方弈年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自然清醒的时刻了。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床上出现了一个人?

正是多日不见得兰大阁主。

兰大阁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方弈年霎时惊起,人都麻了。

没被梦吓,被人吓到了。

他问出了一句心里深藏已久的话:“你是鬼吗?”

虽说这个人神出鬼没不知去向,但是这半个多月可不够北燕西璃两地跑啊,兰纪难道真的是神仙?可以日行千里?

兰纪说道:“非也,这不是想见你,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方弈年石化了,他替马感到惋惜,碰上这么个不要马命的人。

把被子丢给他,方弈年匆匆下了床。

不懂夜镰是不是知道阁主在这,今早没来给公子更衣。看方弈年穿的费劲,兰纪大发慈悲道:“要不要我帮你穿?”

方弈年立马拒绝,我又不是手废了,穿个衣服的都不会吗?

“......”

事实证明,聪明绝顶的世子殿下经过夜镰的细心照料后,已经逐渐丢失了自理的技能。

这些衣服平时看夜镰帮他穿的都极其容易,怎么到他手上就全乱了套了?

终于,在第三次不知道这衣带如何绑的时候,方弈年直接放弃了,随便系了个结,再把大氅一盖,谁也看不出他衣服没穿好。

他决定以后还是自己穿衣服吧,这段时间被照顾的太厉害,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手脚齐全的人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他受寒,何管家故意叫人将衣服多加了几条复杂的绑带,就怕世子殿下嫌弃麻烦直接脱下冷着了。

兰纪看的直笑:“这穿衣都将世子难倒了吗?”

方弈年狠狠瞪着他,瞪了一会儿,越看越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

他兰大阁主神通广大,什么都会是吧,好啊,那就让他来烧火做饭好了。正好还没吃早饭,兰纪不是精力旺盛吗?那就散散,反正他精力多的没处撒。

“你这么能耐,那你去做早饭吧。”

兰纪惊愕,但还是表示没问题。

当世子领着个额间带月牙坠物的美男子出现在厨房时,厨房里的人全都大惊失色。

管家在一旁似笑非笑,夜镰在看戏,巫溟歪着头沉默着。

方弈年让烧菜的伙计让让位置,有人要来顶替。那伙夫战战兢兢让位,赶紧跑到了一位壮硕的大娘身后。

兰纪看着那烧的正旺的灶口,却没有任何动作。

方弈年拿起锅铲,递给他。

“开始吧,锅都替你刷过了。”

兰纪接过铲子,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眼见烧辣的锅已经滋滋作响,他还是没有任何要下手的意思,而是问了一句。

“你早上吃这么油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