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空气仿佛自带一股甜味,尤其是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我并不喜欢早起,但我爹每天早晨起床去别人家里打工的时候,都会掀开我的被子,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起来把屋扫了”,等到我穿好衣服后,父亲才飘然离去。

迫于我父亲的威严,我从上小学二年级开始,就承担了家里面扫屋的重任。

记得有一天星期六的早晨,天上下着大雨,我拿着扫把走进我姐睡觉的房间,发现她睡得像个猪一样,是如此的幸福又幸运。

我见状火冒三丈,跑到灶房去找正在烧火煮猪潲的母亲诉苦,为什么姐姐不用打扫房间,每次都是我。

我妈说:“这房子将来是你的,又不是你姐姐的,你不打扫谁打扫?”

我觉得莫名其妙,说:“姐姐也是我们家的人,为什么将来没有她的份?”

慧娟说:“你姐长大了要嫁人,嫁了人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

从那一刻起,我很是心疼姐姐,原来父母一直都把她当成外人看待。

我拿着扫把又冲进了姐姐睡觉的房间,然后站在姐姐的床头,发现她是如此的可怜又可惜。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像是变成了屋外的天空,也下起了大雨。

正巧我姐醒了,她看我哭,就摩拳擦掌地说:“大牛,是不是不听话又被老伍揍了,哈哈哈。来,姐姐再赏你一耳屎,你哭都没有声音,没有男子气概。”

而今天。

我起床刚走出屋子拿起扫把,就看见我爸夹着一把很长的尺子往外走。我的目光一直尾随着父亲的背影,直到父亲的背影隐匿在茫茫大雾里,我便扔掉扫把继续跳进床上补个回笼觉。

我曾经很不理解,我爹在别人家里干活,为什么每天早上出门都要带上那把尺子晚上又要带回来,直接放在别人家里打空手回家多方便。

我爹却恶狠狠地说,“你懂个锤子。”说罢点了根攀西牌香烟转身走掉。

我就跑去问慧娟,我妈一本正经地说,“为了驱邪。”

从那以后,我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天天晚上缠着父亲给我讲鬼故事。我父亲别的本事没有,编起故事来有模有样的,仿佛故事里每个劫后余生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已。

没过一会,我就被我妈叫醒吃早饭,可我总感觉我才刚刚躺下,眼睛都没来得及关闭,依旧困得哈哈连天。

吃过早饭,我从那个包装袋取出一片卫生纸,然后抹了一遍嘴巴,觉得比平常用衣服袖子抹得更加光滑。

但我舍不得把擦过嘴的卫生纸丢掉,继续揣在裤兜里,想着下次拉屎的时候还可以再次发挥它的价值。

我刚放下筷子,就听见了同学兼同桌刘鹏叫唤的声音,“伍大牛,伍大牛。”

刘鹏的声音特别洪亮,像是天上在打雷要下瓢泼大雨似的。

我跑到外面,冲着刘鹏发泄不满,说:“你在叫春吗,声音小点,吵死了。”

刘鹏历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见我骂他,他一脸气愤,说:“老子高兴,一年四季都可以叫。搞快点,上学要迟到了,每天都慢悠悠的,你在屋里摸蛆嘛。”

说着说着,刘鹏就伸出手来,要跟我切磋武艺。

可他刚把手挥动出来,就碰见了我妈。

我妈用捆在身上的围裙擦擦手,主动给刘鹏打招呼,说:“鹏娃子,你吃早饭没有?”

刘鹏笑盈盈地说:“牛妈妈,我吃过早饭了,就是没有吃饱。”

他之所以叫慧娟牛妈妈,是因为我叫伍大牛,慧娟是我的妈。

我妈说:“我刚煮好的猪潲,还没开始喂猪的,你吃不?”

刘鹏两眼放光,说:“煮的红苕?”

我妈说:“废话,不是红苕我能喊你吃,就是刚搅了包谷面,估计有点粘牙巴。”

刘鹏一头就扎进了我家的灶房,我也跟在他身后。

在一大锅猪潲里面,最终我妈翻了两根没被剁碎的红苕出来,要分给我和刘鹏一人一根,我坚持不要,我妈才都拿给刘鹏。

我妈本来想舀水给那两根裹了包谷面的红苕冲洗一遍,结果刘鹏却展现出了他懂事的一面。

刘鹏说:“牛妈妈,不洗了,本来就缺水吃。”

去学校的路上,我总是回头去看身后,希望有惊喜出现。

刘鹏不明所以,以为田间地头隐藏了一群刺客,准备将我俩双双杀害,好抢走我们布袋里的作业。

说心里话,我对刘鹏的想象力由衷地钦佩。但是他却不知道,我回头,是因为我想见到突如其来的饶佳佳。

我们家到学校的路程有一条小溪,我不知道小溪的名字,好像从来也没有听大人叫过它的名字,大家都叫它小河沟。

似乎在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庄,不论多么清澈的溪水,都不配拥有名字。

学校的屋檐下,挂着一轮废铁,那是我们上课铃声的发源地。

窗户上摆放着一根铁棍,是用来击打那块废铁的。除了老师,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愿意去敲打。

教室外墙的地基石上,到处都是光滑的沟壑,每个沟壑都像一口深渊,能放进去好几根粉笔。

那是我们在上面磨石子和瓦子留下的痕迹,也是岁月的见证。

我走进教室里四处观望,并没有看到饶佳佳的身影,便误以为她还在上学的路上。

于是,我便起身离开教室,走到操场边上抬头看着饶佳佳她们家的房子,然后顺着一条小路由远及近地搜索目标,一直搜索到学校跟前的几颗杏子树下面,却依旧见不到饶佳佳的人影。

我顿时就慌了,饶佳佳人呢,她去哪儿了,今天怎么还没来学校?

一位在地里挖洋芋的农民发话了,“大牛,你老盯着我家的杏子树看啥。要是杏子少了一颗,信不信我把你绑在树上打死。”

一听这话,我更加慌了,心里骂了句妈卖批谁要偷你杏子,然后转身想要逃回教室。

刚转过身,我就看到饶佳佳从学校的背后走出来,原来她早到了,只是去了趟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