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忍无可忍的巨响。

“再不滚吃了你们!”

唧唧喳喳的人声这才远去,屋里重归安静。

来闹洞房的山精都已驱散干净,林涯本想跟着走人,一双腿却挪不动地方,未经他同意,擅自把他固定在炕边。

乔乐然睡相狂放,修直双腿从长袍腰间系带下延出,大大咧咧地岔着。他身上没多少肉,腰细得一条手臂就能环个结实,领口微敞,胸骨的线条细腻地浮凸起来,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龙族求.偶的魅香。

张修鹤那半吊子神棍不懂,但林涯可懂,仪式结束后让乔乐然独自过夜,为的其实是让林涯半夜摸过来圆.房的。

……圆.房。

多年老光棍被这两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字刺激得难受。

自打去年乔乐然上山,林涯的求.偶期就被诱发了,这于他而言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龙是神兽,再如何尊贵也没逃出“兽”字的制约,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有求.偶期,且不求则已,一求十年,在此期间某些念头会极度强烈。龙族寿命动辄千年万年,十年对他们来说跟一个月差不多,其实不算夸张,可在凡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得了了,“龙性本yin”的说法也是来源于此。

都赖乔乐然睡姿太不要脸,把林涯看得脑子嗡嗡的,一阵阵的心猿意马。他忘了他是来阻止山精们瞎胡闹的,咽着唾沫直往乔乐然近处凑,眼看要贴上时,却忽然清醒,弹簧般回正站好。

他憋得都快死了,但他不屑搞强迫的。

乔乐然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捅了多大娄子,还睡得天昏地暗。

林涯瞪着乔乐然,回忆着白天的事,有些埋怨他,又想扑上去弄他。他粗喘着,溜炕沿儿踱了几圈,忽然一咬牙,一伸手,一把抽走乔乐然的腰带,然后……扭头就跑!

乔乐然一激灵,好在没醒。

凉滑柔软的红绸子,长长一条,吸饱了龙悦香与乔乐然的体味,甚至还浸着点儿细汗。林涯狂奔在山路上,把这条腰带死死攥着,太阳穴都被刺激得突突乱跳。

要什么小郎君,他瞅着这条腰带就不错,又香,又软,又滑溜,还不会惹他发火,他就跟腰带过了!

五天后,腰带被磨烂了。

……

会所。

桌上二十几瓶冰镇啤酒列成方阵,熠熠流光,冰桶里埋着总价近百万的洋酒,软饮们卑微地缩在桌边。

今天是乔乐然的十八岁生日。

以聂飞为首的二世祖们叼着烟,抽得云山雾罩,几个瓷娃娃似的嫩模在席间穿插坐陪。

乔乐然神隐在角落,咬着香烟过滤嘴,神经质地玩儿打火机,掀盖点火扣盖,清瘦身体绷得像根细箭。

自打五天前他从山上拜神下来,聂飞李文景这帮狗东西就极度头铁地到处帮他物色合适的“开荤”人选,从各大同性交友软件寻摸到同志酒吧夜店,活像一群帮皇上选秀女的太监。

这几位二世祖都铁直,混迹同性交友圈纯粹是为了帮乔乐然挑人。

乔乐然开窍早,小学时就有模糊的性.取向意识,十三岁时就向发小出柜,并捎带手划清道道。

十三岁时的乔乐然:“跟你说个事儿,我是同性恋。”

铁直的聂飞沉吟两秒:“操,真牛逼!”

聂飞沉吟三秒:“真叛逆!”

乔乐然:“……”

乔乐然:“以后我们得保持距离,上厕所洗澡换衣服什么的,互相注意点儿。”

懵懂的聂飞:“喔,行。”

乔乐然:“我气血方刚一个一,还初步进入青春期,你个小直男家家的,少跟我勾肩搭背的。”

聂飞当年还不懂什么攻受一零的,反正就觉得乔乐然那身板那脸蛋,怎么看都不像在上面的,可乔乐然非说他是攻,还是什么柯基攻。

聂飞也是看不懂他们同性恋的世界:“你看你瘦了吧唧的,还矮,脸长这样儿,还能……那啥别的男的?”

“当然了,别嫌柯基矮,边*边吃奶。”乔乐然故作老流氓,叼着中华开黄腔,可耳朵尖儿通红,烟也没点。

聂飞当时小屁孩儿一个,何曾听过此等骚话,顿时惊为天人,一拍大腿一声暴喝:“太牛逼了!”

词汇量也就这样了。

“那是。”乔乐然深沉地换一支烟。

乔乐然抽烟和嚼口香糖差不多,大多数时候不点,过滤嘴咬烂就换一根,偶尔点燃,也是当仙女棒呲花烧着。

他有装逼需求,但又怕牙黄,怕口臭,怕英年肺癌,怕老年咳喘,还怕教导主任闻见烟味儿削他。

就一小乖宝儿。

聂飞如总管大太监操心龙嗣般执拗于帮乔乐然开荤,是有原因的。

这要追溯至去年七月。

去年高考后的暑假,乔乐然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出国浪。浪到西班牙时,一行人正赶上马德里的同志骄傲大游.行,就被乔乐然撺掇着去看热闹。

现场气氛劲爆,老外逮人就亲。一位荷尔蒙弥漫整条街区的帅哥老外想亲乔乐然,乔乐然机灵,呲溜一下绕到老外身后。聂飞目睹发小这波刺客级的绕背操作,正傻乐着,忽然被老外摆弄鸡崽儿似的扣住,按头激吻二十秒,咕叽咕叽一顿搅。聂飞当时濒临崩溃,事后却回味不绝,性向恍惚了整整一春天,近日才铁直回来。

“我俩究竟谁是同性恋?”被强吻后,聂飞身披彩虹旗站在路边,面红耳赤,含泪搓嘴。

乔乐然脸蛋上画着小彩虹:“我是。”

“那你就让他亲呗,躲什么啊?”聂飞搓澡似的秃噜舌头。

乔乐然有板有眼地反驳道:“我未成年,有关部门不建议我接吻。”

他上学早,高考完才十七。

“操!”聂飞悲愤洗牙,“说得跟你成年了就敢怎么着似的。”

乔乐然仗着国家有关部门撑腰,有恃无恐猛嘚瑟:“怎么不敢,到时候我什么都敢。”

“成。”聂飞口腔清洁完毕,哀怨地指指他,“到时候我负责,给你找个帅的,我看你有没有种。”

乔乐然嗤笑:“找呗。”捏着矿泉水瓶幻想一番,紧张得直喝水。

结果这眼瞅着就成年了,有关部门也保不住他了。

生日前这几天,乔乐然死死抱住颜值这块挡箭牌,聂飞他们一帮他找他就说嫌丑。

“就我这么好看的,”乔乐然仗脸欺人,振振有词,“睡谁都是我吃亏,我可不吃这个亏!”

聂飞一琢磨,孩子确实水灵,素人鲜少有能跟他匹敌的,还是奔娱乐圈找效率高,就索性在乔乐然生日这天弄来一群模特和十八线艺人作陪,男女都有,个顶个好看得像假人。

在这群二世祖为乔乐然奔波的同时,某龙神祠管辖范围内的山精野怪们也没闲着,日夜打探小郎君的八卦。

祠堂后院,林涯闷闷不乐地用爪子庖丁解猪,一米开外的草丛里有张小嘴儿不停叭叭,阴阳怪气得厉害。

“小郎君又跟那帮野男人一起出去玩儿了,噫——整整五个野男人,他们居然轮流对小郎君做出这样的……聊天行为。唉,尊上颜面何存哪?”

“小郎君喝酒还抽烟,尊上也不管管?……嗐,估计您也管不动。”

“小郎君说十八岁生日要‘开荤’……哟,我瞅这意思也不是跟尊上开呀?尊上居然准啦?”

语气词运用得那叫一个贱,一句比一句能拱火。

——草丛里蹲着一枚眼球。

这眼球有婴儿拳头大小,瞳色金翠交驳,眼球周身生着火柴棍大小的胳膊腿儿,蹲姿还挺标准。

——眼瞳下生双足,可日行千里,是为千里眼。

传说此妖乃千里马尸骸中的风干眼珠饱吸灵气所化,因此亦称千里马.眼。

千里眼一对儿两只,左眼右眼相隔千里亦可传信。留守在山上哔哔的是左眼,下山打探乔乐然情报的是右眼。

见林涯石像般僵着,猪都不剁了,千里眼眨眨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唯恐天下不乱,拱火道:“尊上要是准了小郎君在外头找男人,那就跟咱们说一声,这边让藤精给您编顶藤条小帽儿……”

林涯猛一扭头,眼白赤红。

千里眼见势不妙,模仿马蹄刨地的姿势用小腿儿刨两下土,撒丫子飞奔,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再打就白内障啦——”

千里眼之快,睚眦追不上,祠堂后院唯有余音回荡。

……

会所里。

乔乐然正独自缩在角落玩打火机,忽然一位嫩模朝他走去,粉香媚人,波涛汹涌。

乔乐然自迈进会所大门后神经一直高度紧绷,那嫩模还没来得及坐下,他就屁.股里插着二踢脚似的弹射到对面沙发上,耳廓通红道:“姐姐你陪他们吧。”

几个二世祖爆出一阵狂笑,聂飞嗤地喷了一地酒,喷完,抹抹嘴道:“他喜欢男的。”

嫩模莞尔,起身,腰肢款摆,擦过乔乐然时还用涂抹水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拨弄他熟透的耳垂。乔乐然被拨弄得一激灵,那小模样比嫩模还嫩。

聂飞笑得腹肌抽筋:“哈哈哈哈乔乐然你大爷的!你到底能不能行!”

“我特么……”乔乐然慌得手忙脚乱,目光涣散,只能猛揿打火机彰显自己的反叛,“我对女的过敏!”

李文景早看出他外强中干,笑瘫在沙发上:“哈哈哈哈你他妈不见鸭子不掉泪是吧?”

聂飞揉着肚子:“他就一嘴强王者,智者乐水他乐嘴。”

他话音未落,一位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英俊男模已含笑挨着乔乐然坐下。

一缕男士香水味飘来,乔乐然一僵,头都不敢偏,梗着脖子朝聂飞输出:“乐嘴这句是我发明出来说你的,你剽窃我金句,还不给我版权费,你有这词汇量吗?你有这押韵功底吗?”

“乐啊,你瞅哪儿呢?”聂飞快让这纯情小孩儿逗死,故意不接茬儿,哪壶不开提哪壶,“旁边坐一大活人没发现?腿都贴上了没感觉?你这病得截肢啊。”

“发现了啊。”乔乐然轻咳,把脸偏转5°,做贼似的瞄人家一眼,面瘫脸道,“你好。”

语毕,以蜗牛速度往远离男模的方向挪一公分。

过几秒钟,一抬屁.股,去够矮桌上的一瓶饮料,落屁.股时,又趁机远离男模一公分。

聂飞怀抱着珍妮古道尔观察黑猩猩式的热情观察乔乐然在面对陌生英俊男士时的行为表现。

“今天我生日,请你吃蛋糕。”刚坐下三秒钟,乔乐然又弹起来,取一碟切好的蛋糕,坐下时再远离一公分。

“谢谢,生日快乐。”男模低笑,微微欠身取叉子,再坐下时,瞬间抹平了那条三公分的壕沟,贴上了。

乔乐然:“……”

聂飞:“哈哈哈哈哈!”

乔乐然见躲不过,睨着男模开始挑刺儿。

其实这人打个八点五分没问题,俊美不失英气,都不用修图,拿手机随便拍一张扔微博上就铁定是铺天盖地的“我可以”,可再好看的人也架不住乔乐然这么审视。

颧骨略高、嘴唇偏厚、下颚角不清晰、鼻梁有痣、黑眼仁略小……根本克夫相!

他正打算尿遁给聂飞发微信,论述一下自己跟这人滚床单有多吃亏且不吉利,头顶忽然罩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见一双长腿杵在前方。

上方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让让。”

接着,一个人几乎是硬挤着从男模与乔乐然之间坐了下去。

那男模也是没见过抢生意抢得这么直白不要脸的,一时哑然,愣愣地由着他坐下。

“嗳?”聂飞对来者没印象,想着问一句,待瞅清楚脸,词汇量陡降,一秒忘了要说什么。

“哎我.操,这哥们儿长得……”聂飞灌一口酒,拼命形容,“牛逼!”

另外几个二世祖也没当回事儿,小艺人自荐枕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唯一稀罕的就是外形条件都好成这样了还没混出点儿名堂,这点子是得有多背。

乔乐然被挤进沙发角,挪无可挪,看那男的一眼,懵了。

男人英俊得无可挑剔,更难得的是精致得丝毫不带奶油感,线条冷厉飒沓,像霜雪,像刀锋……像狼。

干什么?想干什么啊?存心不让他挑毛病是不是?

打分器数据都溢出了,十分装不下!

可令人迷惑的是,来人神态莫名阴鸷,周身散发着一股绿帽当空、三环套绿的气息,不像来钓金主的,倒像一位来捉.奸的愤怒丈夫。

他眸光一转,点漆般黑的瞳仁直直钉向乔乐然。

以眼浸猪笼!

乔乐然一怔。

生活不是小说,他分析不出一个人眼底的情绪有百分之多少是吃醋,百分之多少是喜欢想日,百分之多少是愤怒……他就觉得这一眼太飒了,A爆了。

他耳朵尖儿突地发烫,嘴都瓢了:“你、你好。”

男人与他对视两秒,耳根也微微泛红,语气却仍然阴沉:“……你好。”

“乐,磕巴了?”聂飞抄起骰盅,煽风点火,“十八年来头一遭吧?”

“不是不是。”乔乐然急道,“我顽固性口吃,十几年了老毛病。”

李文景随意地问:“你是演员?模特?”

男人眼珠一转,惜字如金道:“拍过广告。”

“喔,给你介绍一下。”李文景见俩人明摆着有戏,够义气地在好哥们的准小情儿面前吹牛逼,“这位,乔乐然,顺义集团的太子爷……”

李文景吹得起劲儿,男人面色却毫无波澜,仿佛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简略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林涯。”

是一种仿佛怕说错话的简略。

“今天咱们太子爷有一项重要任务!”聂飞嘭地砸下骰盅和酒杯,剽窃一年前乔乐然讥讽他的话,“乐乐想破成为真正男人,先得喝够数……都给我灌他!”

“还指不定谁灌谁呢!”乔乐然欠欠儿地坐直了。

林涯用警惕并迷茫的眼神端详着那个骰盅。

乔乐然掂量着骰盅,企图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从令他害臊的领域引走,劲劲儿地张罗道:“罚什么酒,罚几杯多大杯,让兑饮料吗,都谁玩儿?”

“来劲儿了?”李文景撩他一眼,“一对一,我跟你玩儿。”

“别啊,”乔乐然无辜地眨眼,“人多好玩儿。”

他们玩这叫大话骰,规则是一人五颗骰子,一起摇啊摇,摇完了轮流猜在场所有骰盅中的点数,参与人数越多场面越复杂,摸鱼捣乱就越方便,尤其乔乐然这种叭叭型选手,能把人叭叭到失智。

而一对一的话,李文景这种据说会听骰子点数的高手就能靠技术控场了。

李文景轻嗤:“人多你好跟着搅和?”

乔乐然调门都低了八度:“谁搅和啊……”

这是玩真格儿的,要灌他,乔乐然怂了,蔫成缺水的庄稼苗,被装逼的重担压弯了稚嫩的腰条。

都是聂飞害了他,他其实学习挺好人挺老实,在学校里跟他走得近的都是稳定班级前十的优等生,他穿校服连领扣都系到最顶上。

可他跟聂飞是发小,他们俩的爹是一穷二白时一起创业打江山的铁哥们儿,他俩幼儿园时期就要好。聂飞成天不学无术,还向他传递奢靡拜金的价值观,一点儿都不风清气正,弄得他成天蠢蠢欲动,觉得飞扬跋扈也挺酷。

可他本质小乖宝儿,摇骰子耍扑克这一类天赋跟他有次元壁。之前聂飞妄想把摇骰子技术传授给他,带他从基础手法练起。具体练法是把骰子放在桌沿,然后用没底儿的骰盅罩住骰子猛地往桌外一扫,利用手速让骰子始终在没底儿的骰盅里打转,不掉在地上……乔乐然潜心苦练一礼拜,终于成功将骰盅甩脱手,把聂飞砸躺了。

可他有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倒是也不能说他智商低。

“哎,”乔乐然虚伪叹气,婊婊地道,“我就是玩啥啥不行,学啥啥没够,骰子摇不好,大学随便考……可名校毕业有意义吗?摇不好骰子的我并不快乐。”

聂飞瘫痪在沙发上,揉着脑门儿上的红印,想掐死他。

从此聂飞再也没教过这倒霉孩子。

李文景往桌边放五颗骰子,利落地扫进骰盅,摇起来。

“……你玩儿这个厉不厉害?”乔乐然发愁地捧着骰盅,微微偏过脸问林涯,却垂着眼不看人,“你跟我一伙的,你替我玩也行。”

林涯如临大敌:“不会。”

乔乐然叹息:“唉。”用只有林涯能听见的小分贝嘟囔道:“摇又摇不好,酒量也挺小,三杯妈不认,五杯路边倒……”十八岁生日过得这么跌面儿,都赖聂飞!

“……”林涯冷硬的表情产生了一丝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