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讳理拎起编织袋,朝棚子外走去:“嗯。”

A016这话乍一听,跟说错了似的。但白讳理知道,他没有说错。

“我无法给自已输入程序,只能输出程序。”A016说。

白讳理踏过一个水坑:“不然你早就把限制你的那堆东西破解了。”

A016在她背上闷闷地笑,声音越来越糊:“你的脑子其实特别好用,只是‘拟人程序’不允许你这么聪明。”

白讳理向马路路口的公交车站一步一步地前进。A016却没再发出声音了。

他的最后一丝能量用尽了。

“会再见的,”白讳理轻轻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小A。”

·

崭新的公交车里,没有别的乘客,只有白讳理和A016两个人。

今天可是工作日,为什么人车上会没人。

公交到站,白讳理背上A016,拎上袋子,下车。

这一站正好停在医院大门口。简直就是一条特意为白讳理设计的线路。

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辆公交车连同站牌一起消失了。

她忽然想起来,这个公交车上没有报站的语音,中间也没有停过车。竟然是直达医院的。

白讳理没坐过公交车。她只是之前听别人说过,公交车每路过一站都会停下、开门,而且会有语音提示。

原来,这是A016给她“显化”出来的专属车。

白讳理有一种继承了A016的遗产的古怪感觉。但是吧,A016为了显化公交车,没能量写程序了。害的白讳理白白划了一口子。

但她又想到,或许是A016一直相信白讳理。相信她会有办法解决他的供能问题的。

白讳理的腿有伤走不快,手机也没电,四周也没人,还不认识路。两害相权取其轻,A016选择了显化一辆专属公交车来解决治病问题。

或许他还早就预料到了,白讳理在他能量耗尽的时候会用自已的智械大脑给他充能。所以这辆公交车直达的是一个大医院。

不仅如此,他还考虑到了“多解释就会多说话,多说话就会多耗能”这个问题。所以他撒了一个小谎。

这简直是当时那种情况下的最优解。

想到这里,白讳理不得不感叹一声:“好计谋!”

说完之后,白讳理面前站着的一个护士问道:“您好?请问您……嗯……需要给您安排什么方面的检查或诊治?”

不知不觉,白讳理已经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她有点尴尬:“呃……哈哈,你看我……我觉得我可以急救一下……”

但是急救应该会花很长时间。现在夜长梦多。

“不不不,”白讳理打断自已,“不用急救了。帮我安排一个擅长治外伤和摔伤的医生。要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护士点点头:“好的。”

不一会儿,她就打印出了一张单子:“这是您的号。这是您的缴费单。”

白讳理正准备抠鞋底:“奥……好。”

A016刚刚嘱咐说,她的右脚鞋底里有卡,卡里有钱。

她发现,背着A016提着袋子是蹲不下去的。于是她把这两样放到窗口边的地上,跟护士说:“麻烦您帮我存一下这两个东西,一会儿我出来取。”

然后她就蹲下了,开始抠鞋。

胳膊很疼,蹲着使不上力,白讳理便坐在了地上。她说:“姐姐你等会儿啊,我马上……”

护士:“嗯。”

白讳理坐下以后大喜,坐着抠鞋真的很方便!

果然,右脚鞋后跟有一块胶皮是松动的,是一个塞子的形状。白讳理拔出那一条胶塞,抽出藏在鞋底缝隙里的卡。

她把卡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去上面的灰,递给护士:“哈哈,我刷卡。”

护士的职业素养还挺高,没说什么别的,给刷了卡。

白讳理看着护士刷卡,更有一种继承遗产的感觉。人没了,东西和钱还在。

她环顾四周。A016给找的这医院还挺好,高级,人少。

可能贵了点,但白讳理又不在意贵不贵。

最好的是服务。旁边一早就有护士推着担架车等候了,见白讳理办完了手续,温温柔柔地把她请到车上。

A016和那个编织袋则被医院里的智械助手收起来了。

跟天穹没关系的私立医院里,竟然也配备了智械助手。看来这智械助手是真的很好用。

到了诊室,一个从发型看上去就医术高明的医生给白讳理诊治。

他的地中海头很标准,中间的脑袋顶锃亮。

“李主任您好。”白讳理向医生问好。

这医生姓李,是个主任医师。他推了下自已的眼镜:“嗯,你有什么需求?”

白讳理暗暗诧异了一下,这医生竟然上来先问“需求”。难道有人会有别的“需求”吗?

但她还是淡定地说:“您看看我脑袋上这个伤口,还有我身上的这些摔伤啊挤伤的。给消一下毒上点药,别感染了。然后帮我包扎一下。要求不高,死不了、能走路能活动就行。

“哦还有,我赶时间,麻烦您尽快。”

李主任点点头。随后开始清创。

白讳理一边忍着疼,一边想起刚才的公交车。自已竟然连公交车应该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阅历着实浅薄得可怜。

她想着,逮住一个人是一个人。可以先从医生这里了解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白讳理清了清嗓子,开口问李主任:“最近生意好吗?”

说完她马上后悔了。哪有人问医院生意好不好的?!

李主任笑了:“这有什么好不好的。要非要说个好坏,生意挺好的。”

他刚擦完白讳理额头伤口附近的脏东西和血迹,正在用沾了药的棉签进一步清理创面。白讳理疼得皱了脸。

李主任接着说:“我们这种医院,接待一个你这样的病人,一个月就不用忙了。”

白讳理龇牙咧嘴地说:“是吗,那我真是积德了……嘶。”

不一会儿,她又问:“那您平时见到的受伤的人多吗?”

李主任往白讳理头上贴纱布:“谁知道呢。有人希望能早点死,有人希望能早点活。”

白讳理不知道接点什么话。

她想起了刚刚在医院里看见的智械助手,于是说:“您知道吗,天穹最近在研究医疗智械了。除了极个别情况,这些医疗智械能应对绝大多数医疗事件。”

李主任贴好了白讳理的头,转身找药:“无所谓。”

他找出一罐跌打损伤喷雾,拔开盖子,摇晃瓶身:“到时候,‘人工’将是我们院的一大特色。”

李主任呲呲地往白讳理的淤青处喷着药。感受着冰冰凉凉的喷雾,白讳理说:“您说得好。适者生存。”

李主任没接话,把罐子放回去。

“好了,你感受一下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主任说。

白讳理坐起来,下床活动:“我感觉胳膊腿还是疼。”

李主任说:“你这,疼是肯定的。你这一身的伤呢。”

白讳理说:“您还是给我开点止痛药吧。”

李主任答应了。

不一会儿,智械助手进屋,送来了止痛药和白讳理寄存的东西。

李主任若有所思地看着A016。

白讳理起身,在李主任办公室里接了一杯水,就着水把止痛片吞下去了。然后她又喝了好几杯水——一晚上没喝水了,特别渴。

李主任也没催她,只是在一旁忙着自已的事。

白讳理休息好了以后,对李主任说:“谢谢您的水。”

她背上A016,正准备从智械助手的手里接过编织袋,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李主任,您的车卖吗?”

李主任差点没稳住:“嗯?”

“呃是这样的,我这个,可能缺少一个代步工具……”白讳理说,“我看见您桌子上的车钥匙了。”

李主任欲言又止。

白讳理说:“我出三倍。”

李主任说:“成交。”

·

白讳理早就看出来,李主任桌子上的车钥匙是齐天的一款节能车的钥匙。

重点是,这车的导航、驾驶完全自动,根本不用担心迷路。

车子很稳。不一会儿,白讳理就看见了自已家的大门。

到家以后,机器人管家出来迎接白讳理。白讳理原先一直隐隐地嫌它们烦,但现在,彻底领教了它们的好——可以帮着搬东西、搬A016。

她又想起来,原先都有小A帮拿东西,根本轮不到这些机器人管家。

家里没活人,一屋子的机器。白讳理上楼,走进自已的房间。

止痛药很管用,她现在浑身舒畅。避着伤口换了衣服,她把身上的泥也用湿巾擦干净。

白讳理对着镜子,把脏了的假发摘掉,打开假发柜,挑了一顶同款戴上了。这假发质量真好,昨天一通宵又是跑步又是摔跤的,现在还稳稳地在头上。

看着镜子里干净得体的自已,她总算是心情也跟着身体一起舒畅了。

随后,她把棺材床里的娃娃拿到书桌上。

计划的时候没感觉,可现在真要划开它的头,还是有点舍不得。

唉,已经写好程序了,只能是它。

·

白讳理在高二(1)班后门外徘徊。

她听着里面的讲课声,预演着一会儿要怎么跟老师和同学说。攥着娃娃的手心微微出汗。

今天上午这是什么课,讲台上为什么有老师。

要是这节是AI课就好了,不用管讲台,只用跟班里的同学演就行。

突然,有一串高跟鞋声过来了。听着像教导主任。

白讳理不动声色,假装没听见,往教室前门走去。

不料教导主任开口问话:“白讳理,你头怎么了?还有,你怎么没穿校服?”

白讳理不知道怎么回答,手忙脚乱。一紧张,把教室的前门打开了。

讲台上,老师的讲课声戛然而止。

白讳理走进班,在这一片沉默中下意识地看向讲台。

是那个代课的刘老师。这节课是语文课。

白讳理强迫自已假装成认不出人的样子,继续装没看见。

我有病,我有病,我现在有病……

她麻醉着自已,跨步上前,面向班里的同学:“大家好。”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特别是她头上贴的大纱布上。

白讳理回忆着刚才的预演:“我的脑瘤复发了,又要开颅手术。我不能一个人做手术,得有人陪我一起开颅。于是——”

她举起手中的娃娃:“这是陪我睡觉的娃娃。我今天给它做了开颅手术。

“当然,现在它已经恢复好了,因为我帮它把头粘上了。”

一个同学的书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白讳理继续说:“我学会了给娃娃做开颅手术,这是我的极大成就。因此,我在它的脑壳里写了‘0001 0001’这八个数字。”

白讳理走上讲台,拿起一根讲台上的粉笔,在语文老师的板书边上写下“0001 0001”。

她指着自已写的粉笔字:“这是‘17’的二进制表达方式。表明我是在17岁的时候给它做的手术。

“而,之所以用二进制来表达,是为了显得更高级,让一般思维的人看不懂。”

说完之后,她一阵轻松。为了防止有人捣鬼,让大家都知道自已给娃娃做手术,才是最保险的。

全班看着白讳理讲完这一番言论以后,一片哗然。

宋画抹了一把自已的花纹头,扭头对齐恻说:“她这病情怎么又反复了?她要做手术是真是假?这状态是做完了是没做?”

齐恻答道:“我也不知道……可是你看她头上的伤,不像是她平时的脑瘤手术的伤啊。”

宋画说:“那就是自已摔的?”

齐恻“嗯”了一声之后没下文了。她一脸担忧地看着白讳理。

讲台上,刘老师开口:“来,同学们安静。”

她对齐恻说:“齐恻,你熟悉白讳理的病情,你先带她去你班主任的办公室休息。其他同学,我们继续上课。”

齐恻点点头:“好。”

白讳理顺从地跟齐恻走出教室。

路上,齐恻问白讳理:“理理,你这……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