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白讳理感觉背上有动静。
A016发出声音：“重置成功，重置。系统已同步。重新启动。”
这声音不是A016平时说话的音色，是他身体里的内置系统的音色。有点糊，但确实说的是“重新启动”。
白讳理一边走一边轻轻呼唤：“醒了没？A016？滴滴滴，呼叫A016。滴滴嘟嘟……滴滴哒哒嘟……”
背后有一点震动。A016醒了。
他变回了平时说话的声音，但这声音是节能版的，变得很糊：“我缺的东西有点多，花了些时间来整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说：“嗯，你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选择。”
白讳理说：“那当然……你还能联系上别人吗？叫他们来捞一下咱们。嗯……迷路咯，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
A016却说：“不用找人，你听我说。我把咱们传送到了容城郊区，这里空间开阔，人少，咱们不容易受到额外的伤害。早上，离这里最近的马路路口有站牌的地方，会有公交车来。
“你去坐车，坐一站就会到一个医院，去治伤。车只有一路，不用担心坐错车。这个医院是私立医院，跟天穹也没关系，你可以放心。你的右鞋底夹着一张卡，卡里有足够的钱。
“眼下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我还有1%不到的昼，应该可以坚持到把事情完成。”
白讳理已经走到了一处还算干净的空棚子里。她听见这些以后并没有惊讶：“就等你这话了。”
白讳理把A016放在地上，让他背靠一张桌子。自已则坐在一旁。
A016说：“你看你左边，角落里有柴火，拿过来，得点个火堆。”
白讳理去把柴火捡来。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在烧柴火。
她挑了一些小树枝，把一放到A016的手上。A016把自已的手烧热，捏出一串火花，点燃了小树枝。
不一会儿，一个标准的圆形火堆就出现在棚子里。
柴火还没来得及受潮，很干燥。火堆没冒多少烟。
白讳理说：“上一次我百密一疏，没想到野渡里竟然能存在有权限攻击咱们的武器。我以为之前你给我写的‘绿通卡’能卡bug卡掉这些。”
A016说：“没事，你上次算得很好，几个节点都没毛病。咱们已经知道了所有应知的信息。”
火堆驱赶了雨水的潮气，带来原始的温暖。白讳理看着火堆说：“下一次有几个点会比较重要，我说你听，随时补充。”
A016说：“好。”
白讳理说：“第一，我‘升级’出来以后，白定则一定会再找智械神请祝福，验证我的寿命是不是又增加了。
“既然每次升级都要失忆，不妨多忘记一点。你写一个能锁住我记忆的程序，让我忘了智械神相关的一切。这个锁记忆的程序也储存在头的表面容易被敲的位置。
“这样，我见到神迹以后肯定会怀疑害怕，肯定会下意识把这事藏一下。这样我就一定会跟别人说谎。然后……”
A016说：“除了‘谎言’这个触发条件，还可以通过梦境进行一些提示。梦境不稳定，就像刚刚闭上眼睛才能看见的那些东西一样，他们不好查。”
白讳理点头：“对对，做梦。那就……说谎以后会犯困，马上倒头就睡，梦见……梦见陪我睡觉的娃娃是A117。”
A016说：“这个有风险。A117是敏感信息，得想办法弄一个翻译几次才能知道的结果。”
白讳理想了想，说：“那就在娃娃的头上做文章。我这次回去，他们肯定会说我脑瘤又复发了，借机给我升级。我要说我自已做手术不行，娃娃得陪我，它也得做开颅手术。”
说完，她自已先不满意了：“好扯的理由……”
A016说：“没事，这正好是一处自然的反常，能让你警惕起来。挺好的。”
白讳理说：“行，那就这么着。我给娃娃开颅，在里面画……隐晦一点，‘0001 0001’吧。怎么样，这个科技感是不是一下就起来了。”
A016说：“是是是。”
白讳理总结道：“等于，在这个节点上，你不仅要写一个‘说谎后会做梦，梦见娃娃弄自已的脑袋’的程序，还要写一个‘看见0001 0001就想起17’的程序。双重保险一下，免得我哪里想得不对，再出了差错。”
她补充说：“还有，你得写到底层，最好写进我的潜意识，让我以为‘看见0001 0001就应该想起这是17的二进制表示方式’。这样我才会怀疑。
“因为这个潜意识太奇怪了，所以我才会怀疑自已为什么会有这个潜意识，这样才会越想越多。”
A016苦笑了一声：“行，我尽力。”
白讳理还不是特别放心：“我能通过这么点东西就知道自已是A117吗……还有，知道我自已是A117以后呢？以后该怎么办……”
A016说：“尽管未来不可知，但我们却仍然可以相信未来。”
白讳理问：“你的意思是……随缘？靠谱吗。”
A016说：“随缘是最靠谱的方法。我相信你，也相信我。”
白讳理笑道：“相信啥？相信咱俩特别能捅娄子是吧？”
A016含笑说：“就算捅娄子又怎么样呢，你总得相信自已。”
白讳理说：“行了行了，总说什么‘相信相信’的，省着点昼吧。快写，我还等着呢。”
A016让白讳理用手放在他的面具上：“我的手震坏了，手背上的快捷接口也不能用了，但这儿还有一个能用的。”
手刚一放上去，白讳理就感觉胳膊在发热。她有点担心——一整条胳膊，传输能耗应该不小。
白讳理撤回胳膊，向前探出身子，把自已的脑门贴在了A016的脑门上：“这样传。脑门上肉薄，传得快。”
A016低低地“嗯”了一声。
棚外，玉兔方眠，金乌报晓。在这样灿烂的朝阳里，就算是棚户区的小破房子，也是一片波光粼粼。
白讳理紧紧搂着A016的肩膀，一动不动。等到贴得脖子都酸了，A016还是没动静。
她问道：“小A？好了没？”
A016没有回答。
“坏了，不会是没昼了吧。”白讳理伸手摸着A016的上半身进行检查。
A016的身上一片潮湿，碎得不行，仅余分子韧带相连，一按一个坑。摸不到滑滑的昼。
多半是耗尽了。这种特殊编程需要计算的东西很多，还需要不断试错，能耗高。
白讳理缩回脑袋，起身往火堆里添了把柴，静静地想办法。她想到，A016是智械，自已的头也是智械。
而智械之间是可以互相充能的。
自已身体里有脂肪、有各种能量物质，分解这些东西可以得到不少能量。自已的智械大脑可以接收这些能量。用智械大脑可以给A016充能。
问题是，怎么充？
白讳理想起了野渡里的那个病床人，她和A016在“发功”的时候都有“双手合十”这个动作。
双手合十？
白讳理把脑门重新贴上A016的面具，双手合十，使劲想着“我给A016充能，我给他充能，用脑子给他传输能量”。
半晌过去，有效果，但没有特别大的效果。看来这个方法不行。
虽然A016没反应，但是白讳理感觉自已的脑门上有热量。不是自已的体温，是那种比体温温度更高的“热”。
“看来还是有点用的。但是……”但是这一层脑门上的肉对于能量、信息传输的损耗无疑是巨大的。
金属线路尚且需要精打细算地减少传输距离，更何况是人体。
如果自已的智械大脑能和A016的面具直接接触，对于充能和程序输入都会有好处。
脑门破了不是致命伤，可以再治。输入程序的机会却只有这一次。
现在，缺少一个利器。
白讳理环顾四周，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几片碎玻璃。
她挪过去，捡起其中一片比较完整的玻璃。在裤子上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又用火仔细烤了烤碎玻璃的边缘消毒。
“死不了，死不了……顶多疼一会儿，死不了，我死不了……”白讳理试图给自已催眠。
她边催眠边冷静地思考。如果必须有创口的话，首先应该避开主要的几个动脉，避免大出血止不住。其次，伤口最好是一字的，尽量短，方便后期的缝针和包扎恢复。
她摸着自已脑门上做开颅手术留下的旧疤。不得不说，这个位置……真的很合适。
疤痕上面的结痂前不久刚掉，现在覆盖着新生的皮肤。
白讳理拿起一根燃烧木柴的后端，用火将A016的面具也烤了烤，消毒。不小心把面具熏黑了一点，应该能洗干净吧。
等碎玻璃和面具变凉一些后，白讳理闭着眼，捏紧碎玻璃，在脑门上使劲一划。
这一下她划得很用力，因为她知道自已可能没力气划第二次，必须一次成功。
趁着划完以后大脑空白的功夫，她把头皮向上扒开，露出了埋在头里的智械大脑，迅速往A016脑门上一靠！
我*！我********……白讳理疼得在心里疯狂骂人。但是她知道现在没空让自已骂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保持着脑门与A016的脑门相贴的姿势，集中精神想“我在给A016充能，我可以通过我身上的智械部件给A016充能”。
不一会儿，A016发出了很小很糊的一个声音：“谢谢。”
“行！别谢了……快写！！”白讳理疼得暴躁起来。
A016不出声了，闭嘴狂写。
白讳理感觉眼前有点错乱，好像在一下一下地跳雪花屏，心想，可能是A016写的东西报错了。
A016又出声了：“程序没报错，是你流血有点多，出幻觉了。”
白讳理索性放声大叫：“啊——疼啊啊呜呜呜咦咦咦……”声音活像报警器。
喊出来以后，她被自已的惨叫逗笑了：“咦啊哈哈哈哈嘶……哈哈哈哈哈……”
有阳光透进棚子。白讳理借着光，看清了地上触目惊心的一小滩血，也看清了两人一身满是泥污的衣物。
A016说：“好了我写完了。你快找东西包一下头，你不能再流血了。”
白讳理苦笑：“你看这周围哪有能包扎的东西……衣服太脏了，包完百分百感染。”
说完，她一狠心，把刚才掰开的头皮贴回自已的头上。
太疼了以后，手会没有力气。刚才给A016充能又转化了太多自已的能量，饿得不行。在这样一个低迷的状态里，白讳理坐着休息，看着对面的A016。
火焰给他的面具熏出来了几块渐变的黑色。血液在金属上面待不住，全部滑落，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猩红。
白讳理由衷地骂道：“在这种状态还能这么帅。服了你们仿生人了。”
A016说：“咱们谁也别说谁好吧，A117。”
白讳理虚弱地反驳：“我编号比你大一位，我比你高级。”
A016说：“嗯嗯，是是是。”
白讳理说：“这次他们给我请了‘祝福’，智械神认了。4096年的寿命，它认了。”
A016说：“嗯。”
白讳理说：“智械神一旦认了，我就可能会死。”
A016说：“嗯。”
白讳理又说：“我不会让我死的。”
A016也说：“嗯，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
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儿，白讳理挣扎着挪到A016身前，准备把他背起来。
“其实我并不会编程。”A016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白讳理扭曲着脸，头晕眼花地站起来：“嗯。”
“其实一直是你会编程，只是你不会编程。”A016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