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经过施工技术人员连续奋战,克服种种艰难险阻,一条条电线像一道道溜索飞过一座座山头,越过一道道深涧,电线架到木渠村后,那些电力技术工人深入到每家每户安装电表,帮村民连接好线路,接通电灯,忙得不亦乐乎。

五月六日这天,是木渠村永远值得铭记的日子,因为从这一天起,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农民将结束世世代代不通电的日子,永远和黑暗告别,迎接光明,迎接新时代新文明的到来。

这天,木渠村举行盛大的竣工庆典仪式,乡镇上的主要领导和办事处的领导也赶来参加,木渠村比过年还热闹,人们杀羊宰猪,摆设宴席款待八方宾客,庆典设在村子里的场院里,在场院的一头,人们砍了两棵青松竖起来搭了一座牌坊,两株青松树上绑满鞭炮,牌坊下面放了几排桌子和椅子做为主席台,乡政府和办事处的主要领导就坐主席台后,竣工典礼开始了,首先一个挺着啤酒肚,派头十足的乡领导干部站起来讲话,他清清嗓音说:同志们,父老乡亲们,在乡党委政府的关怀和支持下,在电力部门员工的辛勤奋战下,在村民的大力支持下,今天木渠村输电工程竣工了,今天—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是个—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说到这里他下一句竟被憋住了,我想他当时是想给观众来个脱口秀,没想到才说了几句就被噎住了,真是扫兴,这时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稿纸照着念完,庆典词念完后,座位上的领导离开主席台,村长陈旺叔燃响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树上的鸟儿惊飞,空气里充满一股刺鼻的火药味,主席台周围落满一层鞭炮炸开的碎纸屑,地上、桌上像是铺上一层掉落的花瓣。

接着举行合闸仪式,变压器安在两根电线杆中间,这时变压器箱周围早已围满了男女老少,大家都在热切地翘盼这一时刻的到来,只见电工技术人员手中的那根绝缘棒往上一扣,只听咔嚓一声响,强大的电流发射出一道雪亮的火花,电路接通了,沉睡了千年的村庄亮了起来,欢呼声顿时响彻天际,人们奔走相告,家家户户明晃晃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从屋里、窗户里透出来,老人们擦亮昏花的眼睛,打量着屋里发出亮堂堂光芒的物体,有的甚至伸手摸一摸发烫的灯泡。

晚上,全村男女老少聚集到场院里聚餐,村长忙着给宾客敬酒散烟,谢玥、小香和其他几个女孩子端着盆子给每桌添饭,谢玥今天穿着一条白色的七分裤,脚蹬一双白色的球鞋,飘逸的黑发整齐的披在肩上,显得活力四射,引来那些毛头小伙不怀好意地窥视,人们吃饱喝足后宴席才撤去,这时,熊熊的篝火燃了起来,全村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跳起欢乐的笛脚舞,他们拉着我的手加入到跳舞的队伍中,我瞟了一眼,看到谢玥和我只隔着几个人,我假装鞋带松了,就退出去,等到谢玥转到我旁边,就立刻加进去跟在她后面学跳,可她发现我跟在她后面就退出去,似乎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让我十分纳闷不解、同时让我十分伤心,我只好悻悻而去。

第二天晚上放电影,这回不再用发电机供电,电线直接从村长家拉过来,我来到场院,看到谢玥和小香站在最后面,就悄悄摸过去站在她们后面,起初她们并没有看到我,就故意咳嗽一声,小香回头看见我,只见她拍拍谢玥的肩头,扭过头朝我这边指了指,谢玥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头,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头,我的心里升腾起一阵失落感,她为什么对我不理不睬?我百思不得其解,其他人仍津津有味地继续看电影,我无心继续看下去,黯然地悄悄退出人群,离开场院,走到一处墙壁,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立刻躲在墙角,只听见一个小伙说:嫂子,你要是今晚能把谢玥、小香叫出来,过几天我帮你驼一天柴,怎么样?

只听见那个女的说:说好了,可不许变卦,我想办法引她们出来,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说定了,以后你可要帮我驼一天的柴。

“没问题,我们在这里等着。”说着就他们朝我这边走来,我一听就明白怎么一回事情,在那个年代,到处黑灯瞎火的,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各村各寨的小伙儿就会用各种方式约各村的女孩到外面约会、谈情说爱,有好多就是这样认识相好,最终结合在一起,这些事情在那时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我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孩随随便便就被约出去,必须阻止,我立刻返回去,来到谢玥她们身后,不敢明目张胆地喊她们出来,就把一小块土扔到小香的脚下,小香转过身,我朝她招招手,小香从人群走出来,我说:“你们俩跟我到那边去,有事找你们。”

小香笑着说:“怕是你的主意,想和谢玥约会,故意找个借口把我哄出来,拿我当诱饵。”

“不是,快点叫她出来。”我有些急了。

小香满腹狐疑地看着我,她回到人群中拉着谢玥走出来,我退到那边的山椿树下等他们俩,谢玥问小香:“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从树背后摸出来,说:“我们到那边再说。”

谢玥生气地对小香说:“要去你和他去,我不去,我不想理他。”

“谢玥,你这是怎么了?招惹你了么?好心当成驴肝肺。”没想到找个自讨没趣。

“我怎么了?你们爱去哪里关我啥事。”她近乎恼怒地喊起来。

“不是,他找你有事,怎么扯上我了,真是的。”小小香说。

“谢玥、不是、是我找你有事,你误会了,快,我们到那边说。”我说。

“我不去,我们走、别理他。”谢玥拉着小香的手。

“好吧,不信算了,爱去爱去。”我说。

这时,几盏手电朝我们这边射过来,村里平时那几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围上来,其中一个哈哈大笑,说:“是夏老师啊,这阵子偷偷摸摸干啥?”另一个说:“哟!看不出夏老师还会泡妞呢,嘻嘻。”

“放你娘的狗屁,再胡说八道。”看我手里的家伙可不长眼,谢玥说着就捡起一块石头。

小香把她的手按下说:“你瞎说啥,我们只不过站在这里说几句话而已。”

“哦,我知道了,小香是给你们当电灯泡啊。”不知谁冒出一句,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应该躲到被窝里亲热亲热。”

“是啊、是啊......”其他人附和道。谢玥气得上前对着那个男的又撕又踢。

我说:“我叫她们出来,是因为某些人心怀鬼胎,不怀好意,提醒她们不要上当。”

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朝这边围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这时人越聚越多,谢玥的母亲也闻讯赶来,她拉着谢玥的手往回拽,大声地呵斥道:“你还快滚回去,在这里还嫌不够丢人吗,我们全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谢玥挣脱母亲的手哭着跑回去了。

我尴尬到极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多的解释也无用,没想到自己做的一切,结果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这次事件过后,好长时间不好意思走出学校,甚至害怕见到村里的人,特别担心见到谢玥的母亲,我认为那天晚上她说的是话中有话,是啊,现在村里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我俩相好,可是只有我们心里清楚,有时真想找个机会见上谢玥一面,面对面地告诉她事实的经过,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一次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天放学后,我把玉玉叫到一旁,把那晚发生的真实事情写在一张纸条上,夹在玉玉的书页间,我告诉玉玉回去就把书交给谢玥,我想谢玥定会发现纸条。

这天晚上,谢玥出其不意地来到学校,让我十分惊诧,同时也惊喜万分,我结结巴巴说:“谢钥,我以为你—你不会来......”因为激动,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她说:“怎么,不欢迎,那我走了。”

“不—不是,怎么会呢,噢!有点紧张,不—见到你有些激动。”

“不会吧。”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说:“其实,其实我想和你当面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情—”

她打断我的话,说:“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知道了,都怨我,让你难堪了。”

我说:“没什么,都是误会,我从未放在心上。”

她说:“其实,我今晚来的目的,是—是想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还有——来和你道别。”

我问:“和我道别?你要去哪里?”刚才满心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凉了半截。

她说:“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我的心一下颤动起来,像被电流触击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穿透身体里的条条血管。“为什么要走呢,怎么了?”

“哎!我不想整天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这样的日子每天活得很累很累。”她用手指捋了捋额头垂落的秀发。

“我知道,可是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谁相信呢?”她再次怔怔地看着我。

“别在乎人家说啥,哪里的妇女都一样,最爱捕风捉影。”

“可是这儿的天空就这么大,想不在乎都不行。”

“所以你要选择逃避是吗?”

“那我还能怎么样?你要我勇敢面对是吗?”她竖起秀眉问道。

我说:“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她摇摇头,过了半晌,她问:“分别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的心像被插入一根刺,隐隐作痛,要是谢玥真的走了,或许她就会嫁到异地他乡,我就一辈子也见不着,如果她离开,我的世界会更加寂寞,更加孤单,精神定会失魂落魄,她现在是我唯一的牵挂,成为我的精神世界一个支撑点,心灵的落脚点,我不想她离开我,可我凭什么理由让她留下来呢,我们从相识到现在,我知道她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是我们之间从未确定过恋爱关系,从某种程度上只是一般朋友。

我问:“你的家人同意你出去吗?”

她摇摇头,说:“不同意,特别是我母亲极力阻止,其实他们怕我像别的女孩嫁到很远的地方,或是在外面学坏。”

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连忙说:“那你也得听她们的意见,儿行千里母担忧。”

“我的事情自己做主,如果我执意要去,谁也阻止不了。”她固执地说。

“能不去吗?”我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地问。

“为啥?凭啥呢?”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期盼。

这时,我心里的情感占据了上风,像火山岩浆完全喷涌出来,一定要留住她,对她表白,我不想失去她,我望着她那温润如玉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因为我不想你离开我,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我喜欢你.....”我情不自禁顺势揽住她的双肩。

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肩上,“如果一辈子能这样,该多好......”她喃喃地说。

我也呢喃道:“我知道,如果失去你,我的生命将是一片空白。”我紧紧抱住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肩上湿湿的,一看,她的双眼含满了泪水。

“怎么了?怎么哭了?”我抚摸着她的秀发。

她什么也不说,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怀里,说:“抱我一会儿好吗?”

我再次紧紧地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发生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她啜泣道:“你应该知道。”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了?”

她抽噎道:“自从那晚上,父母压着我答应一门婚事,她们知道我喜欢你,劝我不要痴心妄想,因为你有工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没多少文化,以后你会嫌弃的,他们说我要是同意,过几天就来订婚,我说我不喜欢他,可是他们非压着我不可。”

“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见过,就是坪地村开车的那个小伙子,家人就只看中他的家境好,他父亲是办事处的主任,母亲在街上开了一家商店,他的家人说了,要是我嫁过去,以后就让闲着守店铺。”

“这种事情怎么能压迫呢,那你,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的心里只有你,再也装不下别人。”她紧紧地依偎着我。

“我也是!我不想你成为别人。”我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仰着脸问我:“你喜欢我吗?”

我点点头。

“是真的吗?”她扬起眉看着我。

我刮刮她的鼻尖说:“还会骗你不成?”

“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即使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也愿意。”

“有点不敢相信。”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发誓么?”

“不要,我现在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你确定你会答应吗?”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满足你。”

“看这里。”她指指脸。

我知道她想要我亲亲她的脸蛋,就贴近她的脸,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个小红点,就故意说:“噢,我知道了,你想要我帮你挤挤这颗小红点对吧。”

“哈哈......哈哈.....你.....你太.....真逗人。”她笑得弯下腰,整个身子都抖动起来,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浓密的秀发像一匹缎子从头上倾泻下来,覆盖了双肩。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你是真傻,还是在装糊涂?”她问我。

我继续假戏真做,“我笨—真是不知道,你告诉我得了。”

“哈哈,你真笨得可爱,算了,就不为难你了,留给你慢慢去想吧。”

“我很笨,想不出,你就不要拐弯抹角,直说好了。”

“就不告诉你,谁叫你笨,而且笨的可爱。”

我笑了,说:“你以为我情商很低对吧。”我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一下,她的脸像是剥去蛋皮的蛋白,软软的、滑滑的。

她开心地笑了,使劲掐我一把。

我说:“有件事我得对你兴师问罪?”

她不解地问:“对我兴师问罪,又怎么了?你说。”

我说:“看电影的那天晚上,你非但不理我,还莫名其妙地朝我火了,发生什么了?”

她说:“你刚才不是说没放在心上,现在怎么又要提起?”

“不是,只是想知道是否对你做错啥事?惹大小姐不高兴,避免下次重犯。”

她说:“你很会说话嘛,这还得问问你自己。”

“问我,我怎么了?”我一头雾水。

“那好,我来问你,那天来学校找你的那个女孩是谁?”

“哦,原来你是为这个吃醋,总算弄明白了。”我噗嗤一声笑了,心里特别温暖,我在她心中早有一席之地,我说:“那是我表妹春梅,她是坡脚村的,那天她回来,我和她一道去看望姨娘。”

“你表妹?从哪儿冒出来的,没有骗我吧。”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

“你和她真的没有那层意思?”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李洪波老师,那天晚上我就住在李老师家。”

“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这样更好,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谁告诉你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巴掌大的地方。”

“没想到你还安插眼线,真坏。”说着轻轻在她的腰部掐了一把,她痒得咯咯直笑,我们就这样相恋了,没时间见面时,就用纸条进行交流,想说的话写好夹在玉玉的书页间,让她担起我们的信使,在那个锦瑟流年的青春年少时,一张张纸条记录我们最纯真最美好的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