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殿不仅宽阔还很华丽,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从薄元蟾的角度望去仿佛优美的四只燕子展翅欲飞,活灵活现。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光芒,轻抬手遮住微泄的阳光,从指缝中看到了候在殿外內监常喜,他是明帝跟前的。脚上的步子未停,玉浮却早早候在殿门口将薄元蟾迎了进来领到侧殿,玉浮是薄后的家生丫鬟,自是熟络。梳盘髻,穿衫裙,素净简单衬得小小的圆脸甚是亲切。

玉浮福了福身,说道:“薄娘子先在这歇歇脚,官家和圣人正在殿内说悄悄话哩。”

薄元蟾点头回应,早有进来的侍儿一一将茶盏糕点呈了上来,茶是采自洞庭山的碧螺春,银绿隐翠,条索纤细,杯口缠绕着雾气,就着茶盏啜了一口,心内却道今日竟这般不赶巧,以往这个时候明帝多半在垂拱殿听政批阅议事,现下看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得的,索性闭眼小憩会儿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睡意便渐渐上来,浑浑噩噩中似有似无摩挲着裙踞伴随着沙沙沙的声响,薄元蟾兀的抬头,心内一跳,眼角扫到绛色纱袍匆匆掠过,忙垂下眼睑,睫毛又长又密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整理好衣裙便跟在玉浮身后往寝殿走去。

殿内依旧用花草熏香,饶是如此鼻尖还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薄后近年卧于病榻,得明帝首肯宫宴也只是略微小坐,今日却着了件正红色富贵如意缎装,绣上纹理森森的折枝牡丹,捧了本书细细的看着,显得精神十足。

“什么劳什子书,费眼又无趣,还不如和玉浮碧栖几个丫头玩叶子牌哩,”说着便俯身抽走了薄后手中的书,书面上是女范捷录四个字。

薄后轻点她的额头,笑着说:“以前还小爹娘纵着你,这几年倒越发的没个规矩,女红书画你哪样沾边,这汴都中哪位闺秀不是琴棋书画一一精通,你倒好连针线都拿不起来,以后嫁入婆家可怎好。”

薄元蟾今年已有十七岁,按理来说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只因有个缘故在里头,按祖父辈来说本是小门小户,也沾得书香二字,祖上曾出过两个探花,奈何子孙不善经营家道中落日渐稀薄,只靠祖上荫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到了薄荣棠这一代已是东挪西凑靠贩卖书画为生,空有一副学识却无处施展,后来因一段机缘巧遇得到那时为太子如今已是陛下的赏识,后做了太子师傅这才官运亨达,只可惜月有圆缺,有日薄太傅一时得意出门应酬吃了酒回来,竟风寒侵体,前两日还能搀扶走动,后来愈发严重药石无效便故去了,自古以来孝悌忠,薄元蟾重孝三年自是不能议亲,到如今还剩下几月才得除服,现如今自己贵为中宫还可照拂一二,但身子却时好时坏,何况薄氏一族人丁凋敝又是自己的亲妹妹,是以前头才会提起薄元蟾的婚事,萧家公侯勋位且世代簪缨,日常供奉,拟于王侯,寻常世家子弟总是沾染些纨绔更有甚者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偏陆昭仪心下明亮的跟个镜子似得托家中大哥细细打听,是以便私下求了明帝,只惜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早早听得明帝那句话,欲为妹求良夫,不如前人文叔 。只是这前人文叔似乎哪里听过只是想不起到底是何人,左不过就是心慈面善满腹经纶流传百世的人。如今除服在即,只求寻个家世简单品貌端正的男子即可。

“也罢,这《女范捷录》你且拿回去,过几日我来考考你。”

思到此薄后拿眼看着她,今日穿的一件素色云纱纹锦裙,挽了个素髻,上头只有三颗龙眼大小的珍珠,眉不描而黛,肤无敷粉便白腻如脂,顿显那袅娜身段,心中感叹这样的容貌岂是寻常人能盼得。

薄元蟾作似贴在薄后身上,星眼如波,扯着衣袖娇嗔着:“阿姐可饶了我,你又不是不知这字对我来说就似那瞌睡虫,管睡。”这一句声音极甜,那呵呵的笑声传来更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妩媚,薄后轻轻唉了声,细微不可察,“到底还是小孩心性。”

心里不免暗暗道,这番动作旁的不论就连女子看了都碧波荡漾,偏右生的这样一副面貌,如今人事还未通想来要是在男子面前这样故作憨娇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薄元蟾哪里知薄后心下思虑,见她眉头紧蹙神色怠倦,便捡了近日的趣事说与她听。

待到薄暮冥冥,传了侍儿在暖阁摆了饭,饭毕 ,又说了有关随扈的事情,一应俱全,事无巨细的一一交代。

翌日,天还未亮,薄元蟾带了司琴司画并几个婆子乘着小轿到了西华门后换了一辆羊车驶出了宫门。

大周朝汴都内城横平竖直,方向清晰,繁华错落,但不得不提有三条街在坊间是无人不知,一曰朱雀街,一曰酒海街,一曰文庙街。

就连垂髫童子都唱着:朱门五陵,堂前黼黻,座上珠玑,十万人家,欲求不得。 ①

这首打油诗浅显易懂,道尽这三条街非等闲人家住的,朱雀街谓王孙贵族,酒海街谓勋家阀门,文庙街谓诗书门第,各自自成一派,读书人以住文庙街为荣是以发愤图强,望有朝一日封官加爵,封妻荫子。

薄府便坐落在科甲巷的一侧,这科甲巷原叫九思巷,只因前朝出了个状元后如竹笋般竟又出了两个会元这才改了名儿,喜庆又讨喜。

因大周朝房价甚高,许多官员都还只是租赁宅子住,先帝在时便让朝廷拨款在皇城右掖门前修建了一批官邸,但这批官邸只有职位高的官员才有资格入住。明帝感念薄太傅之恩,赐宅在右掖门前,皇帝赐宅放在别人面前那是天大的光荣,可薄太傅是个孤直性情世通不圆的读书人,照别人来说那就是迂腐不化冥顽不灵,竟谢绝了明帝的赏赐,好在明帝也是通情达理知他老师脾性倒也不勉强。

薄元蟾从马车上下来,阳光照在薄府院墙上,明晃晃的,林氏早早携了几个丫鬟婆子立在府门前,谷雨已过,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一侧的小丫鬟蒙上了细细一层汗雾,显然已等候多时。

薄元蟾含着笑福了福道:“姑母万安,姑母支个婆子来就好,怎劳烦姑母等着哩,真真折煞二娘哩。”

“我不亲自接着你不放心,府内厢房一应什物都让人打点好了,还是你原先住的院子。”林氏亲热的挽住薄元蟾的胳臂将她迎了进来,一边却又拿眼不住的往薄元蟾身上瞧去,“到底是宫中的水土养人,我瞧蟾姐儿越发的标致了,等安顿好了让榆姐儿橙姐儿去你房里陪你说说话,你不在府中的日子这两姐妹可甚是想念的很。”

这林氏是薄太傅的庶出妹妹早年嫁给了明州(今宁波)林家二子做了填房,这林家在明州也算得是望族,林家舅老爷是个举人花了银子打点了不少人谋了个小官,到也在后辈上格外注重学识。不曾想这林家二郎是个药罐子,林氏也只得咬牙往肚里吞,不过几年便病逝孤儿寡母本就艰辛又因府里大房三房的欺压这才带了两个女儿来投奔,薄元蟾又惯不会打理家中事务,拿着个算盘子便会头疼,林氏是极有分寸小心谨慎之人,林太傅便让薄元蟾跟在她身边学习打理,后来林太傅病故薄元蟾索性便全权交给了林氏。

几个说笑间薄元蟾同林氏已到了正房厢庑游廊,皆悉小巧别致,院中两排点缀着翠竹,一时步入正室,林榆林橙也已候在室内,早有两个丫鬟呈了茶水糕点,林氏入了座拉了她的手坐在一侧,眼中尽显笑意,问了宫中天子安,薄后安,薄元蟾一一答好。

小几上隔了百宝嵌紫檀八宝纹食盒,里头是五个小盘子依此间隔隔开,分别装了桃花酥,梅花香饼,芝麻卷,蜜饯青梅,蜜饯桂圆。

林氏一张圆圆的脸,从她嘴角溢了出来,漾及满脸,眼角爬满皱纹,慈眉善目的说着:“里头都是你平时爱吃的,快尝尝看。”

见林氏满脸欢喜薄元蟾便捡了蜜饯青梅含在嘴里,酸甜可口。

“表姐也尝尝桃花酥吧,可是软糯得宜,香甜可口,前阵子我缠着娘让小厨房给我做一盒偏不让,也只有表姐回来了我才有福气吃到。”

薄元蟾这才注意到林氏边上的两个表妹,林榆年番十六已订了婚,许了明州的一户富足人家,婚期是在明年的三月如今跟在林氏边上学着打理府中事务,一身粉红衣裳,身材纤细,楚楚动人,而林橙比林榆小两岁,一袭玉色烟萝纱,笑容可掬,不比姐姐纤瘦,匀称好看,倒有丰腴之姿,此刻说话的是林氏四姑娘林橙。

林氏啐了她一口道:“你这小馋嘴,咱们大周朝向来以腰|肢纤细扶风弱柳为美,若在不拘着你倒越发的圆滚了。”

林橙嘟嘟嘴往林榆身上靠去,桃腮带笑,对这林氏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充溢了出来,薄元蟾自恃长得美,现下两人比肩,一个是姿色天然瑰姿艳逸,一个是天真烂漫夭桃秾李,占尽妍丽倒各有风姿。

一旁的司画捧了缠金珐琅盂,薄元蟾往里面吐了核,巧笑道:“离家也有半年了,橙表妹还如以往这般风趣。”

说着司琴拿了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里面是一支喜鹊登梅翡翠簪,另一个是精致的食盒里面呈了宫廷御厨所制的糕点,样子新颖小巧,分别给了二娘子林榆四娘子林橙。

林榆接过缎盒眼中却是偷偷的看了一眼林氏,林橙倒似小孩心性看着里面的糕点,一副馋嘴的模样。

“这么贵重的东西榆姐儿不能收,蟾姐儿自个留着当嫁妆才是。”林氏看着这只喜鹊登梅翡翠簪说着,这簪子胜在翡翠色泽明丽,难得的是用上品良玉打磨而成,在阳光下显得颜色喜人。

薄元蟾知道林氏是个端正性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林氏自是不会收的,便说着,“如今榆妹妹婚期将至,这是圣人的一片心意,姑母切勿推辞,”待说了话才缓缓看向一旁的林榆对着她会心一笑,明媚的小脸轻蹙浅笑,“榆妹妹今日这身衣裳配上这只簪子,最合适不过了。”

话落,林榆与薄元蟾相视一笑。

这厢林氏在婉拒便显得自己不近人情只让林榆林橙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