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死刑之前宋勋把白有原送到五院,孙潞说过白有原是萧歌醒来的唯一希望,宋勋不想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一直沉睡下去,所以带他过来,一是告别,二是唤醒。
孙潞已经提前安排好,萧家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白有原站在萧歌病床前,看着她,始终一言不发。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感知就是这样奇怪,白有原只是静静站在萧歌面前,萧歌竟然真的醒了。白有原没想到萧歌会醒得这样快,他迅速看了一眼萧歌还没开始聚焦的双眼,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站着。
这,应该是梦吧!
病房内,灯光早已被孙潞调节过,萧歌可以看见白有原,当她伸手触碰到白有原的肌肤,她知道这不是梦。
萧歌一下子抱住白有原,“叔叔,叔叔,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白有原知道她在说什么,这话放在此时此刻又觉得是别样的应景。
萧歌抱住白有原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白有原的衣裳肉眼可见地起了褶皱,但他好像是没感觉一般,只是任由萧歌紧紧抱着。
几分钟后,屋里响起一个声音,“我被抓回来了,死刑。”
白有原言简意赅,萧歌不可置信看着他,这才发现宋勋也在一旁站着。
“真的?”
这话是萧歌在询问宋勋。
宋勋点点头,萧歌一下子哭起来。
她知道她阻止不了,所以哭得更伤心了。
白有原从心底对这样的场面厌恶,她难道忘记在宁州的事情了吗?这时候她不应该对自己的死拍手称快吗?于是,白有原俯在萧歌耳边说了一段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歌整个人愣着,直到他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都没有从那段话里回过神来。
“新婚之夜,你的新郎不是我,是白有棠,你没发现吗?还有大学里暑假的那次,也是他,你没看出来白有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你与众不同的吗?你,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你觉得执棋人会爱上棋子吗?永远,不会!”
走了很远,萧歌没有追来,白有原只是轻蔑一笑,看吧,嘴上说得再爱,最后结果都是一样。见宋勋一直贴着自己走,白有原知道这一次他插翅难飞了。这样想着,白有原只觉得双眼一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与此刻的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孙潞检查了萧歌的身体,告诉她可以选择在医院住两天再观察一下,也可以回家去有情况再来医院。萧歌自然是选择回家去的。白有棠知道消息就立马赶来曼城,看着空荡荡的病房,才被告知萧歌早就回家了。白有棠急匆匆往萧家赶,走到门口,犹豫不决,手放在门铃上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
她已经醒了,医院允许她出院了,这一切不都说明她很好吗?她好就行。白有棠将手放下,转身离开了萧家。
在听了白有原最后的那段话后,萧歌的心早就如一团乱麻。她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只怕比哭还难看。这么多年的喜欢与在意,这么多年的付出和追随,到最后不过是所谓棋子对执棋人的幻想,多么可笑,多么荒谬!
第二天,当萧歌母亲打开房门准备叫萧歌出门散心的时候,只看见萧歌留在床上的一封信,她只是说要离开曼城一段时间,没有说原因也没有说归期。萧歌母亲赶紧打电话联系却发现萧歌的手机在屋内响起。萧歌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任何人找到她。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格,萧母自然清楚,既然她要去远航,就去吧,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只要别把自己弄丢就行。
后来,白有棠在白璃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一直后悔那天没能去看她一面。如今,她选择离开又不知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了。
冬天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麦冬草扁平纤长的叶片上偶有晶莹剔透的水珠,在这温暖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像是一个个闪闪发光的水晶球。
鹿晓推着陆遥走在屋后的花园里,暮冬能盛开的花已经很少了,此刻还能让人闻到淡淡花香的除了那几株曾经和父亲种下的水仙,就只剩几株茶花了。盛开的鲜花不多,但红的、粉的、白的给整个院子带来几分生气。
“陆遥,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鹿晓扶起一朵白色的茶花,看向陆遥,眼里有几分雀跃,还有几分按耐不住的炫耀。
陆遥知道她的小心思,索性摇摇头。鹿晓将花摘下,递在陆遥手中。
“这朵快要开败了,我可没有辣手摧花哦。”
陆遥笑着点点头,开始观察起手中的茶花。六角花冠,塔型层次分明,相邻两角花瓣排列十八轮,这是一种较为珍贵的茶花品种,名叫十八学士。
“这花叫十八学士。你有没有觉得这么漂亮的花叫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大多数的花,相邻两角花瓣排列十八轮,所以才叫十八学士。”
“你知道呀!”
“喏,刚数出来的。”
鹿晓接过茶花,见陆遥想起身,便伸手扶着他。
陆遥示意她放手,他想自己走两步。鹿晓将手放开,身体却靠陆遥更近了。陆遥吃力地迈开脚步,他能感觉到自己膝盖内部的髌骨传来的疼痛,终究不是自己的,磨合期才会这么长。
鹿晓看见他没走几步已开始冒汗,只能在心里默默担心。陆遥吃力地走到水仙花旁,看着花瓣末端的鹅黄色,想起在白有原手下当试验品的日子。且再等等吧,陆遥只能在心底无奈。
看着陆遥发呆,鹿晓的思绪也飘得很远。如今陆遥回来才知当时那不过是他和宋勋对白有原演的一出戏,这两年白有原对陆遥做过什么,鹿晓从那些奇形怪状的伤口里也猜到不少。只是陆遥一直缄口不言,鹿晓也不便追问。宋勋拿着陆遥带回来的消息将九曲叛军一锅端了,罪魁白有原经各方多次多次商议也在一个月前被执行了死刑。在这场水到渠成的剿灭任务完成后宋勋第一次告诉自己父亲的死因,甚至还让自己去见了父亲的骨灰,一切明明已经尘埃落定,自己的心却好似更乱了。
其中有一个鹿晓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便是她和陆遥之间变得陌生了。这种陌生,鹿晓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她的语言系统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可以概括出两人目前状态的说法。
“小晓?”
“小晓,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鹿晓回过神来,看着陆遥,“陆遥,我,”
话还没说完,鹿晓的手机响起来。是姜远的电话,鹿晓本不想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外放了。这还是从宁州将陆遥送回来以后姜远第一次联系自己。
“鹿晓,你在家吗?”
“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歌,萧歌她想见见你。”
“萧歌?”鹿晓不确定回问,这个名字似乎很久没有听过了。
“嗯,你有空吗?”
鹿晓看了看陆遥,陆遥点点头,示意她可以。
“地点?”
“晚上八点,枕水楼斜对面那家咖啡店。”
晚上?鹿晓有点不想去了,她不放心陆遥一个人在家。
没听见鹿晓回答,姜远询问,“能来吗?”
“抱,”鹿晓没说完话,陆遥拉住她的手,让她安心赴约,不用担心自己。
鹿晓想了想,回复姜远自己会按时赴约。挂断电话,鹿晓问他,“为什么让我去?”
“老九之前说萧歌辞去高层职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时候忽然出现,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重要的事情找我?”鹿晓话没说完已经想到其中缘由了,萧歌应该是想让自己带消息给陆遥,更有可能是想再通过陆遥把消息传到宋勋面前。之所以绕这一大圈可能是因为她不方便直接去见宋勋。可是,如果萧歌是想联络宋勋,找姜远不应该更方便吗,何苦绕这一大圈?
晚上八点鹿晓准时出现在咖啡店里,在二楼特设的隔断雅座里寻到了萧歌。
“多谢你能来。”
这还是萧歌第一次这样客气。鹿晓扫了一圈四周并没有看见姜远。萧歌知道她在看什么,却并没有告诉她姜远在一楼。在鹿晓眼中,姜远应该是萧歌的跟屁虫才是,所以她才特意看了下。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麻烦了。”
萧歌将一颗红色的椭圆形鹅卵石推向鹿晓,这个类型石头鹿晓很早以前就在鹿鸣的书房里见过,根据不同的功能它们会有不同的形状。如果只是像普通装饰盆栽的鹅卵石,那它的功能就很单一,只是监测周围活物的运动轨迹,只要连接上任何一种联网设备就可以将这些活物以红点的方式显示出来。像萧歌拿出的这种红色鹅卵石功能就比较多了,可以当移动硬盘,可以当微型录像机,也可以是一枚炸弹,假如它在这里爆炸的话,这个咖啡店被炸毁是没有问题的。看萧歌的模样,鹅卵石里面应该是存的什么资料吧。
“那我先回了。”鹿晓将鹅卵石放进包里,准备起身离开。
“他,他还好吗?”
“不怎么好。”
萧歌以为鹿晓不会对自己说实话,听见她说陆遥不好时,心情有些复杂,其实自己不应该多嘴问这一句的。
“会好的。”
“嗯,谢谢。”
鹿晓说完,认真看着萧歌,“你呢?你还好吗?”
这句话明明很普通,迎上鹿晓明亮的双眸,感受到她的真诚,萧歌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软软的碰触了一下。
“鹿晓,有空到我家玩吧,我祖母肯定喜欢你。”
没想到萧歌会这样说,鹿晓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这样的邀请,意思是萧歌想和她做朋友?鹿晓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那时还以为俩人是注定的敌人。
“好,等陆遥康复就去。”
两人就这样约定下次见面。出了咖啡店,鹿晓只觉得不可思议。看见对面漆黑一片的枕水楼,鹿晓想了想,抬脚往对面走去。
萧歌在二楼,看见鹿晓往对面走去,又看见姜远蹑手蹑脚跟在她的身后,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的确挺讨人喜欢。
是呀,她真的讨人喜欢。这话姜远也对自己母亲说过。一开始为了讨萧歌欢心,姜远给鹿晓使足了绊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姜远发现他不是为了萧歌去折腾鹿晓了,他是为了和鹿晓多说几句话,为了多看她几眼才去找她麻烦。在曼城不管是一开始的临时工还是后来的主任,鹿晓做事好像一直都是那样认真负责。经她完成的任务永远找不出纰漏,被她整理的文件总是简洁又方便。在宁州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外勤,她总能以最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有嫌犯想拉她同归于尽,最后她把嫌犯感动到流泪。面对穷凶极恶的人也好,面对无底线善良的人也好,她都能找出别人看不到的突破口。明明她像空谷幽兰不曾受世间污秽,偏她又总能一针见血似历经沧桑。她一丝不苟工作的时候迷人,她私下活泼浪漫也迷人。尽管这样迷人的她已经有陆遥相伴,但姜远还是忍不住去靠近。
感情是不讲道理的,如果非要讲理,去和秀才讲吧!反正我不是秀才。
鹿晓知道有人在身后跟着她,心里警觉起来。打开枕水楼的门时,她感觉那人步伐加快了,她低头附身准备用陆遥教的拳法,看见姜远锃亮的皮鞋,她没有把拳头打出去。
“姜部长,好巧。”
“不巧,我刚才就在楼下。”
“你不送萧歌回家吗?”
听鹿晓这样说,姜远语塞,她为了陆遥一直都在拒绝自己,可自己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她,想听听她的声音,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能搭一把手。可是,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可能还是她厌恶的吧。
“鹿晓,我又要出国了。”
“姜部长一路保重。”
“嗯,你也是。”
姜远垂着头拖着步子离开了,鹿晓打开枕水楼的大门,将灯打开后径直往屋内走去。
此刻姜远多么希望她能冲出来抱住他呀,多么希望她能对自己说一句不要离开,多么希望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可是,她都没有。
姜远想起那次实训,自己对她说九曲之人终其一生只爱一人。这话,原来不仅仅是说陆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