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一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天早已放晴。祁柔嘉趴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睡的正熟。她撑起身子,才发觉腰间酸痛,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嘶——”

忍不住哼出声。祁柔嘉抬起头来,见她醒了,连忙让门外的婢女去将煎好的药热一热端上来。自已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坐到她的床边。

陆念一脑中闪过昨晚发生的种种,只觉得耳朵滚烫。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如何回到了祁柔嘉的床上,如今她只想赶紧回到自已那个小院落当中去。

“别乱动,你的胳膊和腰都受了伤。先把药喝了。”

祁柔嘉终究还是从婢女手中接过了药,坐到了她的床边。陆念一不敢再反驳,低着头不敢看祁柔嘉的眼睛,脑袋飞速的动着,嘴上却一勺一勺的乖乖把苦涩的药汁喝了干净。

祁柔嘉端着空碗起身,朝屋外走去,身后陆念一抬起头,

“姐姐,”

祁柔嘉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头来。

“我昨夜做了一个好怪的梦。梦到我做了一些荒唐事。”

陆念一看着祁柔嘉的背影,心中有些酸涩。她刚刚喝药时偷偷瞄见祁柔嘉眼下淡淡的青色,想是昨夜也没有睡好。

“没事,不过是一场梦。”

“我同陆府的管家说了,不久他们该来接你回去了。回去后,好生休养,莫要,莫要再伤着自已。”

祁柔嘉的脚步渐渐远去。陆念一瘫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是啊,于她而言,不过是场名为一厢情愿的黄粱美梦。

穆昌平在宋州逗留了数日,宋州吏治清明,一应文书卷卷在册,看的穆昌平心中愉悦,临行前赏了陆柏不少西域进贡的玩意。

“朕还记得陆大人有两个孩子。如今应该十六岁了吧。”

“陛下果真好记性。”

穆昌平点了点头,他还记得陆柏的女儿,是在古灵精怪,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或许是自已年头喜得爱女,对孩子也多了几分慈爱。不由得想再去陆府,看看这小丫头长成了什么模样。

简单吩咐了几句身边的内官,便定了晚些去陆府用个便饭再上路。陆柏只能低头应允,提前回府准备。

陆念一在院中休养了几日,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下床走动也不成问题。只是精神有些不太好,总是蔫蔫的,不愿意出院子。只坐在秋千上发呆,就连她素来宠爱的小猫叫唤也不理不睬,偶尔还会训斥两声。

若不是林氏匆匆忙忙赶到她的院中,要婢女赶紧服侍她更衣,预备接圣驾。她还在秋千上坐着,不肯起来。

“娘,我这脸色,穿的素净一些就行。太花哨反而显得气色更差。”

林氏看着陆念一苍白的面色,想到前几日替她换药时身上的疤痕和淤青,心中有些酸楚,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又重新在衣柜中替她挑了件淡绿色的衣裳,又细细替她打扮了一番,遮住面上的病容。

穆昌平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正与陆柏聊着朝中政事,忽见林氏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他端起茶盏,抬头浅笑,正准备好好打量这陆家的小丫头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可还有五岁古灵精怪的模样。

啪嚓——

那套官窑烧制的茶盏应声碎在了大理石板的地砖上,碎做几瓣,滚烫的茶水也溅上了指尖,在龙袍上晕染开来。内官赶忙吩咐下人打扫,传召御医。可穆昌平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陆柏看的真切,穆昌平一瞬间站起了身,眼中分明是难以言喻的欣喜。他心中咯噔一下,还来不及做反应,只见穆昌平已经大步走到了林氏和陆念一身前。

“抬起头来。”

陆念一心中疑惑,自已虽随了母亲,生的相貌出众,但也不至于让看尽世间美人的皇帝如此失态。可小命要紧,她只能微微抬起头。

穆昌平从未想到,自已那日在酒楼之上匆匆一瞥的姑娘竟然就是自已多年前抱过的陆念一。当日他曾以为,这姑娘的长相只是同先皇后有个四五分神似罢了。没想到刚刚陆念一随林氏走进厅堂的那一刻,分明就是自已初在阮家见到先皇后的样子。

十七八的阮清,穿着湖绿色的衣裳,随母亲走进厅堂。他虽在街上见过一面,可再见心中仍是按捺不住的雀跃欢欣。

像,实在太像了。他细细端详陆念一的脸庞。那一双凤眼,与先皇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就连眼角泪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他呆站在原地,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这孩子为什么与先皇后如此相像。难道是先皇后转世投胎?

陆念一被皇帝盯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女儿家,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但骨子里又有一股子倔气,索性也盯着皇帝的眼睛。只是她不知道,为何皇帝初见自已时,满眼的惊喜,如今眼眶却有些湿润。两人对视了许久,一旁的陆柏偷偷对林氏使了个眼色。

林氏微微点点头,拉着陆念一的手,对皇帝行礼。穆昌平这才想起,林氏与先皇后是表姐妹,她的孩子与先皇后长得像,或许只是血脉相连。眼中又失落了几分。

穆昌平转过身去,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内官早已将新茶盏备好,端了上来。穆昌平笑着对陆柏说,

“你家女儿生养的很好,容貌端丽,落落大方。”

“朕还记得她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模样。”

说着便召陆念一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陆念一看了一眼父亲,陆柏微微颔首,她便走过去坐了下来。穆昌平吃了半盏茶,与她闲聊了些诗词典籍,心中愈发的觉得亲近。直到内官悄悄提醒他,穆昌平才想起是该启程了。

陆柏带着内眷将皇帝送至府外早早候着的马车上。穆昌平坐进马车,不一刻却掀起轿帘,露出半张脸。

“陆大人,你家这对龙凤胎,何时的生辰。”

“这,是永和元年,冬日。”

穆昌平坐在六架马车中,闭上了眼睛。他摩挲着手中的念珠,那双眼睛仿佛映在了他的脑海当中。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早在十六年前被他生生掐死,可如今像是埋在灰尘中的种子,抽出了绿芽。

永和元年,先皇后产褥血崩那日。

空中也下了好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