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蓝走到院子里,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副弓箭,“野鸡在北面比较多。”
“好,我知道了。”
这时屈庶和秦异金走了过来,阿金说道:“我们陪她去吧。”
白蓝看着秦异金,“我需要个人帮忙切药。”
秦异金一脸问号,不过是借宿在别人家,再加上此时白蓝这个状态,她也不好拒绝,愣了一下后就点头答应了,“好,我帮你。”
这样一来,就是屈庶陪秦幼阳一起去了,屈庶又戴上了草帽。
两个人走在山路上,阳光透过树叶漏在山径上,斑斑点点的金光在随风摇晃,这份宁静让秦幼阳有些恍惚,明明昨晚还挣扎在火场之中。
没过多久她们就到了山腰北面,但野鸡一时半会还找不到。
“屈庶,你会射箭吗?”秦幼晃了晃手中的弓。
屈庶点了点头,立即拿过弓,从背后的箭袋中抽出了一支箭,朝着林中一棵树射去。
那棵树离她们大概十五步远,箭牢牢地钉在了树干之上。
秦幼阳有些惊讶,“准头很好!”
她心中暗下决心,回头要帮屈庶请个武师傅,再把他喂得壮壮的。
受到秦幼阳的夸赞,屈庶心中涌起一股不一样的感觉,仿佛一股热流,天子会射艺,所以应如詹也让他学了,但因为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天子替身,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以那个人为准绳被评价,所以对应如詹的评价都不感兴趣,甚至对自己学的每件事都深感厌恶。
可是被秦幼阳夸赞,他真的很开心,第一次体会到了被认同的喜悦,甚至觉得射箭这件事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就在他想再射一箭时,草丛中突然蹿出了一道黑影,是野鸡!
他下意识搭弓射箭,但由于太匆忙,他这箭空了。
秦幼阳立马接过了弓,屈庶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抽了箭,追了过去。
屈庶急忙跟上。
野鸡在二十步外放慢了速度,秦幼阳搭着箭,缓慢朝它移动着,没注意脚下。
就在她的左脚又跨出一步时,脚下一响,软糯的塌陷感让秦幼阳心感异样,就在她低头的一瞬,整个人都坠了下去,而就跟在她身边的屈庶,也难逃陷阱。
一瞬间,两个人连人带枯叶都坠了下去,两人落地时被厚厚的落叶埋得几乎看不到人影。
幸好这个坑定没有利器,就是深了些,落地时,秦幼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了。
秦幼阳看着陷阱上方的天空,突然有些委屈,这两天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不顺啊!
想着想着她鼻子一酸,眼中盈满了泪水,她从昨晚到现在脸都没洗呢!衣衫脏烂她忍了,没有首饰她忍了,救人救得精疲力竭却肚子空空她也忍了,如今又掉进了陷阱!
此时,眼前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张脸。
屈庶温柔地扶起了她,他看着秦幼阳的眼泪不知所措,跪在她面前为她拭去眼泪。
秦幼阳笑出了声,嘴硬道:“没事啦,我就是睁眼的时候眼里落了虫子,没事,这应该是猎户的陷阱,我们出来时间长了还没回去,阿金一定会发现异常,她会来找我们的。”
说着她还拍了拍屈庶的肩膀。
屈庶试着扶她起来,可秦幼阳却发现自己的手扭到了。
她抬头看了看这个坑的深度,“算了,我们别浪费力气了,正好歇会,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还没好好歇过呢。”
可屈庶还是一脸担心的表情。
“怎么?你以为我在强颜欢笑?”秦幼阳又擦了擦泪痕,“小时候,二哥在外征战,我们这些家眷也曾几度逃难,,所以不用担心我,我担得起娇贵,也吃得起苦。”
其实,从小到大,秦幼阳还没有服过软,示过弱,就算心里委屈,嘴上也不会轻易说的。
屈庶扶着秦幼阳在角落里坐下,轻轻托起了她的手腕。
秦幼阳好奇地看着他,屈庶一手托着她的小臂,一手托着她的右手,微微揉转,看着很正经的样子,她惊讶问道:“你会这个?”
屈庶点点头,他小时候刚到应府时尝试过很多次逃跑,每被发现一次,就会被打一次,被卸掉脚的关节,然后过两天再让曹大夫给他接上,后来曹大夫和应如詹说如果再这样做他可能彻底残疾,应如詹才放弃了这样的惩罚。
曹大夫是他童年唯一的慰藉,他是一个耳清目明健步如飞的老头,他经常借着看病的时候给他带外面的枣糕,给他讲外面的世界,安慰他在他心里他只是晁遮,不是别人,鼓励他要努力活下去,甚至教授他毒经,就这样过了五年,某一天,来的大夫突然换人了,原来应如詹发现了他的异常,就把他全家逐出了洛阳。
此时秦幼阳的眼睛微亮,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子不常有的一面。
手腕炽热的触感让她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袖子已被微微掀起,玉臂微露,十分不得体,她猛地收回手。
这时她突然发现手腕不疼了,可以活动了。
“好厉害!”
屈庶温柔一笑,还有些害羞。
“对了,我们离开白蓝去客栈时,白蓝说你记起了一点过去,那是什么呢?”秦幼阳将面前的枯叶清扫干净,捡了根树枝,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并不难,应如詹会每日把天子行止记录在册,让他熟背,应如詹这盘棋下得很大、很久,只待他能完全复刻天子,还在等一个杨飞松懈的时刻。
他可以轻松说一段天子晁婴的事,可看着秦幼阳期待的眼神,他突然不想向她撒谎说别人的故事了。
理智告诉他这是个有风险的决定,放在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冒一点险的,可这个时候他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想短暂地脱离天子身份,向秦幼阳表达他自己。
于是他在地上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曾被囚于暗室,仅有一孔可窥冬夏。】
“什么!”秦幼阳第一反应是这是杨飞惩罚天子的手段,“杨飞这个匹夫!竟敢如此!”
她抓住屈庶的手,“你放心,我们秦家都会站在你身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可你们要站的是天子的身后。
屈庶确实有一瞬的失落,但这次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那又怎样,只要他代替了真正的天子,那么秦幼阳就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一向向往自由,不屑甚至憎恶天子身份的屈庶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接下来两个人靠着土坑休息了得有一个时辰,可却迟迟没有人来。
奇怪的是,一向对床榻要求很高的秦幼阳此时却阵阵睡意,可能确实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又耗费了太多体力。
反正秦幼阳闻着屈庶身上的淡淡的沉香味,很快就睁不开眼了,脑袋沉沉,但刚刚睡了一会就被重重点头惊醒。
屈庶接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若是她还清醒,可能还会犹豫一下,可此时她是真的困得不分南北,便没有推辞。
很快,屈庶耳边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望着坑上的天空,心中无比宁静,甚至盼望着秦异金她们晚些来才好。
但……也太晚了吧,天都黑了。
秦幼阳被冷醒了。
幸好还有月光,坑里不至于完全漆黑,但她一睁眼的时候还是瞎了一跳,加之睡得有些懵,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在哪。
“哎,这么黑……”秦幼阳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
右手手掌忽然被一方温热的手掌握住,秦幼阳吓得一哆嗦,但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想起来了自己是和屈庶在坑底。
在这种黑暗的环境,被握着的手给了她安全感,她没有松开,反而回握了回去。
“怎么回事?天都黑了,阿金还没来找我们?这山也不大啊,她肯定要急坏了。”
但已经到了夜里,视线昏暗,也担心弄出声响会引来野兽,秦幼阳还是只能坐等。
月光照在坑壁上,就如同瀑布一般,外面很安静,偶尔能听到风卷枯叶的声音。
“二哥给我带的信鸽都不见了,不知道他们是吃了还是放了,不管哪一种,二哥都会担心的,我们出来有三天了。”
屈庶回握了她两下,没事的。
“你知道吗?那个皇甫奚是朝廷使者,我看到了他的密诏。”月光下,秦幼阳就像唠家常一样,声音温柔又低软。
屈庶的身体一下紧绷了起来,甚至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秦幼阳下面的话。
“密诏上说天子有疾,命我进京完婚,所以我们要赶在皇甫奚前赶回汝阴,告知二哥,让他有所准备。”
屈庶心中一惊,准备?什么准备?
“不知道杨飞为什么会在天子失踪的情况下主动要求操办大婚,这样一来不就露馅了吗?真是很奇怪。”
屈庶心中揣摩,他百分百确定天子被应如詹救了出去,杨飞到最后都以为天子是他,是从河边跑的,按理说杨飞应该还没找到真天子,毕竟连他都没找到。
那么杨飞为什么要自揭其短,为天子求亲呢?
这个消息让他十分不安,脑海中设想了数种可能。
就在这时,静谧的野外突然出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听着像是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一时间,秦幼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野兽,因为如果是来找他们的人,一定会呼喊,不会这样静悄悄的。
她摸向腰间的匕首,心跳快得都快跳出来了,万一是什么大型野兽,她们俩就真要葬身于此了。
屈庶也摸向了腰间的毒玉壶。
最终,随着坑壁泛起了红光,两个人都放下了心。
红光越来越亮,一个拿着火把的人出现在了坑顶。
“白蓝!”秦幼阳激动得一下站了起来,“太好了!你回去拿个绳子把我们拉上去吧,我们不小心掉在这个陷阱里了。”
可白蓝却一动不动,他的面色冷漠,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欢脱的少年截然不同,眼神空洞,神色呆滞,他手中拿着一个木盒,有两只虫子从盒中爬到了他的手上,他缓缓张口,“你为什么不救她?”
这突然的发问让秦幼阳一愣,“谁?林六妹吗?”
对方没有否认,静静地等着秦幼阳的回答。
白蓝突然的责问让秦幼阳措手不及。
她抬头看着白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我……”一向要整个对错,且要自己赢的秦幼阳此时语塞了。
她救出屈庶后,火已经大到进不去了,而且惭愧的是那时候她还以为放火者就是客栈老板,林六妹是和黑店一伙的,从未想过她还在客栈里的可能。
身后的屈庶神情一下就沉了下来,阴鸷地看着头顶的白蓝。
此时他意识到了习武的重要性,若是他习武,早早带着秦幼阳出去,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受制于人的局面。
秦幼阳尽量客观地给出了答案:“当时火已经烧大了,再回去根本不可能了,而且我以为那是个黑店,就以为是老板女儿的林六妹没事,我推测出真相是在找出尸体之后,实在抱歉……”
白蓝仰天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来见你们后就会不忍心下手……”
接受了爱人去世的事实后,白蓝的脑子就不自觉地在回想那天的事,在想从哪一步改变才可以结局,无论怎么推算,他都觉得秦幼阳是唯一的转机,她那么聪明,还带着赵容那种壮士,如果她能早点察觉到,或者在救人时搜一下店里还有没有幸存者……
其实秦幼阳所说的答案的情况他已经猜想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就是因为自己的无力和懊悔而迁怒这群幸存者。
再抬眼时,他的眼睛已经氤氲了湿润的雾气,左手的蛊虫迅速地进到了木盒中。
“罢了,杀了你们,中原就没人记得我和她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无言,山林中只有白蓝所持火把的噼啪声。
“白先生,你是要离开了吗?”不然为什么要说,杀了他们就没人记得白蓝和林六妹了。
白蓝此时比刚刚的态度缓和了很多,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对,我要回苗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