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截不停奋蹄,断断续续地嘶鸣,似乎十分焦躁。
秦幼阳拍了拍乌截的脖子,可还是无法安抚它,它这个反应很异常。
“小姐,你在此等候,我去探查。”赵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根竹竿,这根竹竿在他手里就宛如长枪,丝毫不违和。
“好。”秦幼阳丝毫不担心赵容,贼人要不是借着她们对林六妹的信任下药,连赵容的衣角都碰不着,“提防他们的阴招。”
“是!”说完,赵容和他的红鬃马边掀起一阵尘土朝山下奔去。
不到一刻,那个村子边升起了一阵黑烟,远远望去,能看到赵容在挥手。
“看来是搞定了。”
这里比一般村子小得多,几处院子都是泥土垒成,从外表看没什么异样,赵容在村子的最深处招手。
院子外是赵容搜来的财物,堆得有坟头那么高,还有几匹马车,皇甫奚的货物还都没来得及卸下来。
一群老弱妇孺正在院子角落里瑟瑟发抖,十三个壮汉带着伤被绑在院子里的槐树旁,院中的泥土地上几乎都是血渍,让人闻着作呕,秦幼阳做了。
“小姐,这个是他们的头儿,他反抗过于激烈,我失手杀了。”赵容指着院中的一具尸体说道。
“没事,不过只有他一个吗?这么多血?”
赵容的表情突然奇怪了起来,他垂下了头,随后抬起头以一种悲伤但又怕对方比自己更悲伤的眼神盯着秦幼阳,说出了一句话:“雪锐被他们杀了吃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秦异金立马扒住了秦幼阳的胳膊,而秦幼阳下意识扶上了身旁屈庶的胳膊。
吃了?
她与阿金对家马的感情都很深厚,把它们当作家人看待,尤其是雪锐,雪锐乖巧温顺,稳健聪颖,宛如一个幼童,是家马中最让人喜爱最让人放心的一匹,不然二哥也不会把雪锐给嫂嫂作坐骑。
家马这些马中只有雪锐被带走了可能也是因为她乖巧亲人,对人没有恶意。
可偏偏就是她遭遇了毒手!
秦幼阳不理解,这样一匹好马,就算卖给马贩子她都能接受,为什偏偏要吃了她!虽然她并没有吃过马肉,但是马和牛不都是通灵性的吗?
正在她怒火上头,狠狠地盯着那群人时,屈庶忽然拍了拍她的手。
秦幼阳看向他,只见他指了指槐树下的男人们和在角落里的老弱妇孺,右手拇指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都杀了。
屈庶突然的狠辣如同一阵秋风,让秦幼阳冷静了两分。
她走到槐树下,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挑了一个眼神最恨的男人问道:“你们杀了客栈老板是因为什么?”
这个刀疤脸的男人不屑一笑,歪头说道:“那个男人都问过一遍了,小丫头。”
赵容上前回答道:“是,我刚刚已经审问一遍了,他们是流民,无家可归,几家的男人一合计就开始偷窃抢劫,在这盖了房,之后就止不住了,四处犯案,一次受了伤被客栈老板救了,结果他们却盯上了老板的钱财,本来只是想偷了钱就跑,但被林六妹发现了,就是我们到的当天。”
“他们把老板五人绑了起来,正在搜刮时皇甫奚带着一批车队来了,他们又眼馋了,就冒充了老板,但猜出我们有钱有势害怕麻烦,就想一把火少了,毁尸灭迹。”
“那你们为何要杀马?”
一个干瘦的男人弱弱开口,看他的表情,他似乎也很恶心,“我们回来后把拉车的马卸了车,和那匹白马关在了一个空院子里,打算改天卖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用绳子拴住的门竟然开了,跑得都差不多了,这匹白马在最后没来得及跑掉,跑掉了那么多钱,我们老大很生气,就把她杀了,其实我们几个人组织过的,毕竟这匹白马看着能卖很多钱,但老大不听……”
众人都沉默了,那群大汉有几个在大喊:“好汉啊,那都是老大叫我们做的!我们都是受人指使的,那些都是我们的家小啊,求求您,您是大人物,就放了我们吧,我们一定改邪归正!”
秦幼阳眉头一皱,很讨厌这番论调,为恶为善己心应该自有准绳,若想为善,怎么都不会被逼为恶,除非己心本就存恶。
但让她犹豫的是如今的世道,乱世中,百姓流离失所,被迫为恶该如何评判呢?
赵容也心中不忍,建议道:“要不我们把他们交给县令?”
“交给颍川太守,由他审理,孰轻孰重,该判何刑,不能一杆子打死。”这几人手上的人命肯定不止这些,血债血偿是必须的,但万一真有从未杀过人的呢。
此话一出,角落里的五六个妇人瞬间搂紧了自己的孩子,老翁老妇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他们的孙子趴在怀里,眼神愤恨。
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虽然年龄小,但她的气场和赵容对她的态度都让众人意识到此时他们的生死就掌握在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手上。
“那这些……”赵容指得是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屈庶握了握秦幼阳的手,再次比了划脖子的动作。
秦幼阳明白他的意思,斩草除根。
可是二哥平时从不会搞连坐,臣子犯错只会惩罚臣子一人,并不祸及家人,自小受二哥熏陶的秦幼阳无法说服自己杀了这群弱小。
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
她走到那个角落,赵容急忙护在她身前。
“你们的父亲叔伯之所以落到今天的下场,是因为他杀了别人的父亲叔伯,而且不止一个,这是错的,他们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那对老夫妇怀中的孩子突然出声吼道:“那你们又是谁!你们杀了我爹,我也可以杀了你吗?!”
秦幼阳一怔,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很有哲思,所谓冤冤相报便是这样想的吧。
她最后给出的答案是:“不行,因为我是惩罚的执行者,执行者可以是执行法令的官员,可以是心怀正义的侠客,于公于私,对于你爹这种以武力戕害别人的恶人,都需要有执行者去惩罚他们,此为律法人情,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如果你想证明我是错的,那你就努力读书成为一名官员,遵从律法判处我,或者努力锻炼成为一名侠客,听从内心的正义杀了我。”
这番话,给了孩子一个评判标准,话的最后名为让他复仇,其实给他指了一条向善的路。
赵容惊讶地看着秦幼阳,她仿佛在发光,十五岁的小姐能说出这些?如果让他来,他绝想不出这套滴水不漏又循循善诱的回复。
赵容更加坚定了效忠秦家、效忠郡主的决心,如果郡主是位男儿,也绝对是位明主,更何况她还年幼,未来可期。
秦幼阳转身威胁那些男人,“接下来,你们要将偷过害过的人家一一招出,不然,我刚刚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我会让她们陪你们一起。”
这样是为了方便让太守将财物物归原主。
其实只是威胁了,就算他们真的咬死不招,秦幼阳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在赵容审问记录时,秦幼阳和秦异金在外面翻找钱财,秦异金很快找到了她们的包袱。
在一堆东西中,一个红布包袱露出的一卷帛布引起了秦幼阳的注意,这种锦帛一般是婚书做底的布料。
打开前,秦幼阳祈祷着这千万别是婚书,因为那就意味着有一对即将成婚的夫妻中的一人被抢甚至被杀。
但当这卷锦帛真的被打开时,秦幼阳却看到了比自己预期的更糟的情况。
“玉川郡主,先帝钦点储妃,今天子染疾,特诏其即刻入京,择日完婚,绵延天祚。”
密密麻麻的字中,秦幼阳一眼就看到了这句话。
什么?赃物中竟然有天子诏令?他们抢了使者?
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是这份诏令的内容,天子失踪,京中不应该是竭力隐瞒天子失踪吗?那接她入京是怎么回事?
难道天子并没有失踪?
秦幼阳看向了正在帮赵容看着人的屈庶,心头闪过了一丝疑惑。
不过这个担忧很快就被更大的担忧给遮盖过去了,不知道这个使者还活着没?万一被杀了,她们秦家岂不是莫名背了个暗杀朝廷使者、意图谋反的罪名?
秦幼阳立马拿上那个红布包袱,走到了槐树下,问道:“你们谁还记得这个包袱的主人吗?你们抢了他什么?他还活着吗?”
这时有一人抢答道:“就是和你们同天住店的那个商爷!”
“就是我们隔壁的那位?”
“是的。”
竟然是皇甫奚!他竟然是使者!
好,眼下不担心背骂名了,开始担心他看没看到过屈庶的脸了。
“阿金,你在这守着,我去把皇甫奚带来,等我们到了你就把屈庶藏起来。”
秦异金一脸莫名,“为什么?”
“呃,因为这里画的是屈庶,他可能是个断袖了,为了屈庶着想……”
才在饭桌上见一面就画像?秦异金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变态。
于是她果断答应了下来。
由于客栈离此地不远,所以赵容也没有要求非要跟去。
不到一刻就到了客栈,皇甫奚果然还在那树下等着,见秦幼阳回来,皇甫奚立马站了起来。
“怎么样?找到了吗?”
秦幼阳点点头,转头示意他骑上她带来的另一匹马。
“我们搜到了皇甫兄你的包裹,没想到皇甫兄你竟然是朝廷的使者,真是失敬。”秦幼阳直接捅出来了,毕竟皇甫奚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想试探以他的官职能不能见到天子。
皇甫奚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挂上了亲切的笑容,“哪里,做使者做到我这样被抢光也是前无古人了,还不知小姐贵姓家住何方?”
秦幼阳早猜到他会反问,随口编了一个,“我家就在颍川城,家父姓胡,是颍川城城南胡家庄庄主。”
“哦,胡小姐,此次我回京定向杨丞相表荐令尊。”
两人骑马并行聊了很多,快到地方时,秦幼阳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故作好奇地问道:“不知道皇甫大人有没有见过天子?我一直很好奇天子长得和我们一样吗?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哈哈哈啊哈,当然是,不过我并未近距离见过,我是丞相府中的幕宾,只在围猎这种场合遥遥望见过天子。”
那就好。
秦幼阳问出了想问的,也不想多寒暄了,于是就在皇甫奚想反问时,秦幼阳立马夹紧了乌截,连人带马直接蹿了出去。
到了地方,赵容已经将那群男人绑成了一列。
“你看看吧,这里哪个是你的包袱,拿了赶紧走吧,那几车绫罗玉器他们还来不及卖,物归原主,但马是没了,马都跑了,我哥要把他们押到颍川城,你就和他一起去吧,颍川城有租马行镖的,你可以雇些人马,我就不去了,我本来就是要和姐姐去外母家玩的。”
皇甫奚礼貌答谢,本来他还愁着该怎么去颍川,如今有马乘,还有个武艺超群的年轻人随行,那是再好不过。
赵容却面露疑惑,主公小妹称作哥哥已经让他不安了,怎么还要单独行动?
看出赵容想发问,秦幼阳拉着他到一边说道:“此人是洛阳来的使者,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身份,太守见过我,万一皇甫奚跟着一起去见太守就露馅了,所以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放心,我们会直接回白蓝那里,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回汝阴。”
赵容隐约听出了不能让对方知道身份绝对是因为有隐情,但他没多问,“是。”
于是,皇甫奚怀着感激的心情和赵容押着那批人其他人的财物去颍川城了,他毫不担心剩下的村民会偷走财物,因为他已经威慑过她们,如果敢动会诛九族。
在确定他们离开后,秦幼阳急忙拉着秦异金去找屈庶,在屋子里拿了个草帽给屈庶戴上。
三人迅速离开了这个村子,前往了白蓝家。
在距离白蓝家还有一里路时,秦幼阳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该怎么和白蓝说林六妹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