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领事馆的除夕之夜

安妮是领事馆建馆以来的第一任女安全官。

四十岁的安妮。待嫁闺中。高170公分，重75KG。曾经在哈佛大学历史系就读。后来就职于国防部。

为了安慰身在异国他乡的安妮的，领事馆今年的新年年会和圣诞派对早早准备起来。

忙碌的眉妩，心情也平复一些。也肯接我的电话了。但是还是不肯和我约会。我着急，没办法。

我开始上大夜班，在单位看不到眉妩，也不好追到她家里去。

新年之后，就是春节。今年的春节和新年在一个月里。

腊月二十九那天早上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一直下到我上班，还没有停的迹象。

凌晨时分，我上房顶替岗。铁质楼梯落了厚厚的积雪，有点滑。我下来的时候跌了一跤。

好在是在接近地面的第二节楼梯上滑下来的，地面又有积雪，没什么大碍，只是摔倒的时候，右手食指碰到梯子上的铁刺，滑了一道口子。

领事馆有医务室，但是晚上没人值班。我也没预备创可贴，看着流血的手指，我不禁委屈丛生。

我到领事馆二十个年头，掐指细算，只有六次除夕不值班。

今年没有农历三十。二十九就是除夕。我又值大夜班。

大夜班发三倍的工资。那又如何？

我就是想和父母一起过春节。一起包饺子，看联欢会。

眉妩母亲走了，我的心里生出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恐慌。

老爹老妈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过几个春节？我很想多陪陪他们。

我也想陪着儿子在楼下放鞭炮，看烟火。儿子又长高了。春天买的衬衣衬裤已经短了一大截。

儿子很快就会长大，我错过了他的童年，不想再错过他的少年。

可是我只能想想。我的工作，决定我不能朝朝暮暮陪在亲人身边。

而最近眉妩也不理睬我。我更觉得茫然。我本来想初一早上下了班去陪她一起吃饺子，她却一个人去了海南。

我站在雪地里，听着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鼻子发酸。

要到零点了。零点是接神的时刻。千家万户放鞭炮吃饺子。

孩子欢笑，老人喜上眉梢。

而我呢，却孤单地站在领事馆的院子里，独狼一样四处转圈儿。要想改变目前的状况，我没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买彩票中大奖。否则，我就得和头顶的这棵老桑树一样，在领事馆的一亩三分地里老死终生。

耳畔的鞭炮声振聋发聩，越响越烈。五光十色的烟火，在领事馆四周的天空绽放，照亮寒冷的星空。

我手指上的血，已经渐渐凝固成冰，感觉只有丝丝拉拉的疼痛。

夜班的我，穿着跟粽子相仿。内里是保暖的衣裤，外面是驼绒棉裤和羊毛外套，第三层是羽绒制服大棉袄。

可还是冷。

一进腊月，鞭炮声不断，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大夜班本来身子就亏，白天又睡不好觉，人都快熬成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了。

我活动一下冻得生疼的手指。已经感觉不到手疼。我只是心痛。

领事馆周围全是密集的住宅区，一眼照顾不到，指不定哪个捣蛋的家伙给把鞭炮扔进院子来。万一引起火灾，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弄不好得卷铺盖卷滚蛋。

四十几岁的人了，又没个手艺，万一被炒鱿鱼，我还能靠什么吃饭？我儿子怎么办？总不能全家去啃老吧？

现在疫情期间，全球经济低迷。

最好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好。

X国政府也放假两周。无薪休假。

指不定哪天就轮不到我们。

各大企业都在裁员。这时候惹是生非，就是自寻死路。

前几天，雷子的事情，就是例证。

雷子在大门口值班，因为电动门打开慢了10秒钟，来签证的一个小伙子口出不逊。

雷子也是血气方刚，挥手给人家一拳头，正打在眉骨上，开车的小伙，当时眼睛就肿了。

小伙没还手。估计是懂点法律常识。

知道还手就是互殴。

雷子估计也是一时气愤。拳头打到人家眉骨上，生疼。

疼痛袭来的一刹那，人也有点傻。

赶紧对讲机招呼当班组长，将人送到附近医院。三查五查，也没查出大毛病。但人家就是不出院，不起床。说头晕。

领事馆一看，没办法，速度给了结果：开除。

文件已上报。只等批复。

值得么？只为人家骂了他一句——你就是领事馆的一条狗。打架。一拳头啊，打掉五千五月薪的工作。还是税后。

其实雷子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谁让他撞枪口上了呢。

X国政府正愁无理由裁员呢，他就炸毛枪刺，不收拾他收拾谁？

另外，估计也是安妮想树立威信。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安妮这是在杀一儆百——别以为我是女人，你们就当我好欺负。

坚持，坚持，再坚持！我只能这样！

就是冻掉下巴，我也得在院子里溜达。

手机滴的一声响。来信息了！

大叔，新春快乐哦！

是那个神交的小丫头来的祝福短信。我想回个信息，手指动麻木了，无法准确使用触摸屏。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两只手交叉着在腋下暖和一下，手指头才有了感觉。又痒又麻，抓心挠肝地难受。

你也快乐！臭丫头！你不好好陪家人过年，倒有时间聊天啊。

还不是惦记你啊！亲！

惦记我啊！有点不对头啊！还亲上了！

OUT！亲，是网络流行语，不知道吧？和叫中年女人玫瑰一样流行哦！再多合计，不理你了哦！

那我理你。我想请眉妩吃饭，女人嘛，都好哄。找个有情调的地方，吃顿饭，基本搞定，礼物都不用送。

我于是问问小丫头，哪里有吃饭的好地方，有情调，环境又好，一般成年人想不到去的地方。

大叔，你要来深圳？怎么？要请我吃饭吗？

这才记起来，丫头说在深圳工作。

后悔自已嘴快。

我赶紧说： 别高兴太早啊。你要吃还是让你男朋友请客吧。我只请我的女朋友哦。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是我的女性朋友。不是我的女朋友。

还不是一回事。

差别大了去了。

丫头沉默了半小时。以为她在生气。不料半小时后，她发来一个截图。

是媚妩微信头像的截图！

这是你的故事吧？丫头问我。

不要胡说！我发给过去一个愤怒的表情图。

像你这个年纪，没有有故事才不正常啊。

我去看你的朋友圈儿，凡是点赞的都去看了下。

发下就这个姐姐，在你和家人雨天散步的相册里点赞。而且是连着三个叹号！

我发现，她在那天的微信朋友圈里，只有一句话：若是人生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其他人点赞就是点赞。之后，再没人悲秋。

不得不佩服丫头的敏锐分析。

这是儿子考上重点高中之后，趁着暑假，带他们娘两个，去大连金石滩游玩的留影。当时， 下着小雨，请旁边游客拍的照片。

因为一家三口出游，没机会和媚妩联络。

原来是想着只发儿子和我的合照。儿子不同意。坚持要发一家三口合照。

儿子坚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那么发朋友圈里。

同事十几个人，都点赞了。我想，即便栖凤看到媚妩点赞，也不会多合计。

没想到这丫头心思如此缜密。

如果是栖凤，那就坏菜了。好在她平时心思简单，疫情又来了，她放假已经2个月，每日就是玩游戏，追星。

黑白颠倒，不知疲倦。

小丫头见我好一会儿没回信息，又发了消息：建议你绿野仙踪串吧。那里有红啤酒。有摇椅。

我没再搭腔。

人啊，一辈子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闭嘴。

我知道，如果多再解释，那就越辩解越难说清楚。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想在一个问题上纠缠不清，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

寒冷的夜晚，因了这个没见过面的女孩子的微信消息，变的明媚起来。

零点时分，鞭炮声震耳欲聋。天色都被染红了。

我拍了一张硝烟四起的天空照片，发了朋友圈儿，配上一句：除夕快乐！

果然，眉妩知道我在问候她。

过了几分钟，我看见媚妩也发了朋友圈，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也发了一句话：给辛苦的人尝尝。

我知道，她是对我说的。

看起来她不再生气了。有空儿，得请她去吃......

吃什么来着，我赶紧微信聊天记录，哦 ，是绿野仙踪。

绿野仙踪绿野仙踪绿野仙踪。我叨咕几遍，加强自已的记忆。

之后，仔细删掉聊天记录。

领事馆的午夜是寂寞的。

我很高兴有人和我聊聊天——信息往来。不管他是谁。

只要有信息往来，时间会过的快一些。我是不敢真正电话聊天的。正是安妮新官上任三把火时期，我可不想没事找事。

天，终于亮了。

又是新的一年。

中国人的新年，总是从正月初一早上开始的。

我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望着初升的太阳，提醒自已：下班路上去买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