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尸检
莱姆觉得她美得不真实。老白觉得她只是数据方面的一种平衡。人造物比神造物更吸引这两个男人的目光。
然后，他们走向了首富沈万林的尸体。
“你知道你的审美情趣归根到底是被基因遗传掌控的吗？”
“老白，你都哪听来的暴论？”
“要从不同观点来看待问题。现在的报纸d都已经推陈出新了，《邮报》弄了个版面专门用来刊登一些市民的观点，那真是百花齐放，报社称之为市民论坛。比头版都带劲。”
“什么都能发？”
“各种各样，奇谭怪论，流行小说，笑话大全，奇闻异事，求偶，征婚，花边新闻，还有意识流小说。”
老白手上拿着手写板，戴着大口罩，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围裙上溅着一些干血迹，莱姆也是同样的装束。两人头顶的无影灯打出冷光，毫无情绪。墙面是绿绿的，发硬。莱姆觉得验尸房给人一种宁静，再飞扬跋扈的大人物，最后也和普通受害人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让他有种看开的豁达。不锈钢的陈尸台上躺着帝国曾经的首富，沈万林，身体已经剖开，尸检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两人正在核对最后的工作。
老白拿着一只镊子，还在和莱姆扯闲篇。
“当然，要在IIB的审批之后。最吸引人的还是奇谭怪论和笑话大师。”
“笑话？”
“有个笔名伊卡洛斯的，讽刺笑话一绝。有个是这么说的，公交车上，有个男人问女人。请问你老公所在IIB上班吗？不是。令尊是在IIB上班吗？不是。那您家族有任何人，在IIB上班吗？没有，都没有。那，女士请你他妈的把脚挪开，你踩我脚了。哈哈哈。老招笑了。”
“打住，老白。咱们先把沈老板处理完好不好。”
白立峰是莱姆觉得话最多的技侦，这个性格应该去基层分局搞教化工作，而不是在这里分析尸体。可偏偏老白就是市局最好的技侦法医。不锈钢台上的沈万林全身赤裸，已经被“开膛破肚”，一只大号的卡钳撑开他的胸腔，本就肥硕的身体显得更加庞大。老白已经锯开他的颅腔，拿出脑组织放在一只不锈钢盘子上。摘下胃和心脏，取出胃里残留物。
“行。”老白换了一尊容，“一样一样说吧。死者，沈万林，男性，45岁，身高180公分，190斤。胃的内容物已经过毒理实验，没有发现毒物组织，根据尸僵硬程度，尸斑，内容物消化程度，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尸检前的8小时左右，也就是昨天晚上凌晨2点。无皮下组织挫伤，无骨折，无其他致命伤。血液报告显示正常，也没有发现毒物。”
白立峰和莱姆走到沈老板的头部一左一右的位置，对着颅腔和取出的脑组织指指点点。
“重点检查脑组织，致命伤跟我们在现场初步判断一致，就是所谓的意识传输失败导致的“过载”然后意识崩解，脑压过大，导致急性脑出血，然后初步脑死亡。现场看到的嘴角白色呕吐物，佐证了这一情况，脑组织出血点很多，主要集中在额叶和脑干的延髓，出血量很大。脑死亡之后，血循环系统受到阻碍，直接破坏身体中的血液控制中枢，导致休克，最后缺氧，死亡。”
“一般的脑出血，送医及时，不应该致死吧。”莱姆说。
“你都说了是一般的脑出血。”
“看见那个位置没有。”白立峰用笔头指了指，那根导线。“技术不成熟。他装了脑机接口，传输失败的情况脑出血量远高于寻常病例。”
“那也不应该送医不及时吧。这么大的人物，身边保镖，保姆，工作秘书，生活秘书，不得一大堆，都没发现？”
“确实有蹊跷。从发病到死亡，起码有半小时的抢救时间。再加上，他这个身份，应该有私人医生。”
“肯定有。”
“这些就是你的活儿了，大探长。”白立峰抬头对着镜头，比了个ok的手势，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年青警员进来，“准备缝合。”
“你今天就要遗体恢复？”
“开玩笑。”白立峰拿着镊子比了一下，“沈家人，生意合作伙伴，公司高管，上面的大领导，多少人看着呢，治丧委员会的名单很快就出来，遗体很快就要移交。”
“真是特事特办啊。”
“大人物嘛。”
“最后一个问题。卡带呢？”
“卡带是真没找到。像这种意识传输失败的，就算塞进去一张白卡，也没用，出来也是乱码。无法读取。”
“那玩意怎么办？”白立峰说。
沈万林的旁边是另外一个不锈钢检尸台。那具尸体穿戴整齐，贴身的白色西装和一步裙修饰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金色的短发散在脑后，脸上还带着奇怪的微笑，有些瘆人。她是量子波动的仿生模体。
“密钥没拿到，数据提取不了。”莱姆走到她身边，“要不咱们直接剖了。”莱姆挑眉盯着白立峰。他那双浓黑眉毛已经很吸睛，诡异的挑动更让人不适。
陈立峰停顿了下，给年青警员交代了几句，也走到模体身边，抬头对着莱姆。“虽然我也很想。但是，没授权我可不敢动她，量子波动我惹不起。你可能要亲自跑一趟了，莱姆探长。”
“嘁。”莱姆很不喜欢跟大公司打交道，“再说吧。先晾他们一下。”
莱姆从验尸房走出来的时候，白立峰和那个年轻警员还在忙活，装回内脏，缝合胸腔。莱姆的口袋里面多了一张翠蓝色壳子的卡带，一张白卡，一张在沈老板死后技侦塞入脑子的覆写白卡。莱姆也知道没啥用处，期望脑死亡之后还能记录下什么意识活动呢？不过也有学派认为意识大于物质状态，否则你怎么解释蚂蚁帝国井井有条的运作？莱姆回到办公桌上，刚点上一根烟。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快步走到他办公桌旁，她穿着黑色防水短外套，手上拿着一沓白纸。运动过度导致她下颌线如刀锋般凌厉，鼻梁不挺，好在杏眼大而有神，一张薄唇大嘴稍稍破坏了整体美感。总体上算是一只美丽的玫瑰花。
玫瑰花嘴上装了机关枪。
“沈万林。中京首富，社会关系复杂，离婚三次，结婚三次，子女三人。公司大小股东十五人，跟着他的五年以上的老员工六人，还有负责私生活半径的医生一人，管家一人，工作秘书一人，生活秘书一人。司机一人，常驻私人飞机，机组人员五人。”
伴随着女人如加特林机枪一般飞快的语速，一张张A4纸的沈万林社会关系人物信息表，如雪片一般快速叠放在莱姆的办公桌上，有照片，有个人信息，最后还有一张非常清晰的社会关系导图，公司股东构成图和对应的机构信息，股东情况。
莱姆刚要用手拿。一双玉手把散乱的纸张迅速抓起来，对齐之后在一旁的公共办公桌上重重地怼了几下，震洒了一只马克杯的水。随后装订成册，递给了莱姆。然后双手自然下垂，站在一旁，挺胸抬头。
莱姆喜欢她这张脸，但是不喜欢她说话。
“稍息。美绪。深呼吸，你已经结束服役了，没有长官了，只有搭档。”
刚从军队转业过来的女警美绪过于紧绷了。莱姆想教她放松，可是这玩意是教不出来的。莱姆也想过和她发生一点同事以外的关系，方便让她放松，旋即又觉得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人作呕。她那机关枪扫射一般的语速，让人头大。
“是。”美绪深呼吸了几下。
“坐吧。”莱姆没有立刻翻动那本厚厚的“沈万林社会关系手册”。而是先让美绪坐了下来。莱姆不是唯效率派，他始终觉得查案的方向选择比较重要，工作的节奏氛围也很重要，这案子就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事情。
“美绪。很棒。但是，我请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探长，你说。”
“叫我莱姆。”
“莱姆。”
“美绪。你尝试把语速降下三个档，可以做到吗？”
“应该可以。”
“非常棒。记着放松就能破案。”莱姆挑挑眉，问道“那报案人呢。”
“一个清洁工大姐，早上来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的，吓得不轻，差点吐在现场。”
“我们应该从谁查起？”美绪问。
“你的意见呢。”莱姆说。
“我看都挺有嫌疑。”
“话是没错。但是吧。”莱姆后背靠向座椅，“应该从案件本身出发。这个先放一放。”莱姆的指节敲了敲这本装订好的社会关系手册。
莱姆继续说：“我觉得这案子线索有几个关键点。”
“恩。”美绪仔细听着。
“除了社会关系。现场传输意识的设备和提供这类服务的技术人员，还有那具奇怪的女性模体，总觉得藏着秘密。”
美绪点头。
“现场还有什么发现？”莱姆问。
美绪说：“沈万林自己关掉了监控。非法的传输设备是人工攒的，技术那边说查的话要费点事。至于那个模体的“卍”造型，确实在几个类似的案子有出现。”
“嗯。都值得挖一挖。传输设备技术员，模体，社会关系。”莱姆说完，开始皱眉深思。
美绪见状刚要起身，莱姆突然神游回来说，“咱们明天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量子波动。”
“你的意思先查那个模体的公司？”
“直觉告诉我找他们是对的。同时，这个也要查。”莱姆拿起厚厚的社会关系手册，“先筛选出重点对象。三个原则，接触原则，利益原则，家庭原则。他死前接触的人，利益冲突大的人，家里人。”
美绪点点头，搞怪的撇撇嘴。莱姆终于看到她松弛的一面，赏心悦目。“那我先筛选重点对象。”
“我来联系那个量子波动。”
莱姆拿出那张名片——王伟。拿起桌上的电话，拔出了号码。一番商务客套之后，约定了明天拜访的时间。莱姆翻开《邮报》，头条没有刊登首富暴毙的消息。倒是帝国总统宣布了新的想法，谈到考虑将全部的卡带生产收归国有。市民论坛上的伊卡洛斯的笑话依然嘲讽刺激，读来血脉膨胀，他甚至拿刊登自己笑话的报纸开涮，“还在看《邮报》吗？朋友。那当然，要不我怎么知道自己生活在最幸福的国家。”
莱姆搓着口袋那枚翠兰色的卡带，有种不好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