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婚礼
卡特琳娜拉着莱姆的手来到酒店后厨,穿过喷火的灶台,绕开翻滚的油锅,走出后门,再拐入一条挂着星星点点彩灯的窄巷子。走进几间门脸房,一群七八十岁的老年人正在玩麻将,太阳穴的卡槽插口链接到桌子中间的麻将机上。走过麻将池,穿过门脸房,他们来到一座荒废的小区。圆月当空,洒下清冷的光华,地上凝结着一层薄的月霜。
卡特琳娜紧紧攥着莱姆的大手,走路如风。她穿着一条玫瑰色的真丝长裙,衣带飘逸,身上的香水味若有若无,长长的卷发在脑后聚拢又散开,有种不真实感。莱姆恍恍惚惚,头重脚轻,原因也许是婚礼上的十几瓶啤酒,也许是新装在脑子里的卡带。他感觉像是坠入一个华丽的,飘着羽毛的梦中。自己的新婚妻子美得太奢侈。
卡特琳娜停下脚步,站在一处门厅,头顶的屋檐圆圆的,脚下的铜板雕花彰显着当年开发商打造伪富豪风的雄心,这座像是小区会所的欧式风格建筑,是整个荒废小区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你要找的拔卡人,就在里面。”
卡特琳娜抱着莱姆的手臂,小鸟依人。莱姆还有些不适应,他脑海中闪过这段诡异的时光。
莱姆记得自己被押上了巡警的车。
卡特爆头的画面还在莱姆脑海旋转。莱姆右侧太阳穴卡槽位置空空的很难受,就像自己没有穿衣服。莱姆后悔自己的大意,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轻易地上了别人的当。枪的击发痕迹,弹道痕迹,自己的指纹,再加上没有上报的与卡特这个安全局线人的接触。现场证据链完整,做局的是专业人士。
但是为什么?到底是因为卡特暴露牵连到自己,还是因为有人盯上自己而牵连到卡特?卡特说的“造反”是什么意思?有人要发起政变?谁?时间地点?莱姆想不透这些问题,但是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绝对不在警察局的拘留室。
莱姆定了定神,跟着回去就会陷入被动。要想办法逃走。
“兄弟,你们到底哪个分局的?”
“闭上嘴。晚上出来已经够烦人了。”莱姆右边巡警说,他穿得应该不是自己的制服,风纪扣子不在了,脖子时不时缩一下,不停的调整衣领。
“都是体面人,莱姆,认栽吧。”左边的巡警挽起袖口,露出两臂的蛇形纹身。
“都闭上嘴。”前面开车的巡警脸一直埋在阴影里。
后面两个听到之后果然都乖乖闭上了嘴,莱姆知道前面这个应该是小头目了,警服,警号,警车都是真的,人是假的。要脱身只能冒险。
“看来你是头头了。那边给了你们多少钱啊?诸位这么煞费苦心。其实我向来要价公平,也许还不到你们的一半,给钱就成了,何必劳烦几位专业人士。”
司机抬眼看了中控上的后视镜一眼,神情冷峻,咧出一个愤怒的笑容,说:“我们单纯的就是讨厌警……”
前方迎面来了一辆大货车,远光灯让人讨厌。莱姆瞅准机会,司机分神的瞬间,抬脚踹向司机的右手,打算打乱方向,让车子失控撞上大货车。可惜,莱姆的想法被识破。司机右手提前离开了方向盘,左手稳稳抓着方向盘,虽然挨了一脚,车子还是稳稳行驶在路上。
司机从鼻子冷哼了一下,说:“打!”
莱姆身边左右两个人渣,果断出手,拳头像雨点一般砸来,一直不停,乱拳打中莱姆的肚子,胸口,下巴,后背,腰口,鼻子,脑袋。
警车摇摇晃晃开过一个路口,电光火石之间,一辆满载的渣土车从莫名的路口突然冲出来,撞飞了巡警车,车子翻了三滚,停在了路边。
一时间万籁俱静,深夜的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警车冒着白烟,车上的人全都昏死过去。莱姆因为在挨打时提前护住了头,这反而救了他。迷迷糊糊之中,莱姆听到了一阵高跟鞋走路的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角磨机转动,电火花飞溅,车门被卸下。有人拉出了后座的巡警,抬出了莱姆。
“都轻点。这可是我看上的男人。”一只芊芊玉手拍了拍莱姆的脸,“还活着吧。没破相就好。抬走。”
莱姆躺在一张担架上,有人给莱姆扣上一张氧气面罩。莱姆眨了眨眼睛,看到一个长卷发女人,然后晕了过去。
莱姆看到戴明远站在光锥大厦的楼顶上,无数卡带从他脚下的工厂的传送带上运送出来,方志辉狞笑着的,拿着一头公章,悄悄地在卡带上盖上黑色的印记,哈迪斯坐着飞机把一箱箱的卡带扔到别国的土地上,箱子里的卡带在空中散开,变成了一颗颗的黑色炸弹。随后,一千万颗太阳同时升起,大地燃烧成了一片焦土。
莱姆惊醒了。一头冷汗。
“你醒了。”一个医生模样的白大褂走过来,嘴上胡子拉碴的,还叼着一颗烟,白大褂看了看旁边机器上的读数,“断了几根肋骨。还不错,指标正常。我还以为你要昏迷个十年八年的。我去叫大姐。”
莱姆听到高跟敲击地面的脆响。有个女人扭着屁股走过来,风姿绰约,长卷发随意夹在脑后,穿着一件合身的黑色连体裙裤,系着一条白色的细腰带。女人很自觉的坐在莱姆床边,拿过床头的苹果就开始削皮,纤细修长的手指非常灵活,削下来的苹果皮匀净的像是一根微型皮带。
“你吓死我了。我也是第一次开渣土车,差点直接碾过去。我怕你破相了,又怕你关键部位有什么问题。”她紫色眸子滑倒莱姆的下半身又滑回来。
莱姆直勾勾看着她。
“卡特琳娜。我……”
卡特琳娜用小刀叉着一瓣苹果递到莱姆嘴边,说:“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莱姆咬下刀尖上的苹果瓣。卡特琳娜给自己也扎了一瓣。
“但是我没有义务全部回答你,想一想,问三个问题吧。”
“为什么救我?”
“这是你第一个问题吗?”
“是的。”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你。”
莱姆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差点被苹果卡死。
“你为什么出现?”
“最近有些风声,市面上的生意受到了很大影响。大家都在观望。报纸上说,元首要去量子波动的卡带工厂考察,之后将会最终决定是否推进卡带生产的国有化。而我想到,也许这件事莱姆探长知道什么内情,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合作一下,互通有无,然后……”
“然后你手下的人跟踪我?”
“别摆出那么难看的样子嘛。这不是有好处嘛,要不我怎么及时出现救了你。”
莱姆想发火又无处可发,卡特琳娜确实客观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待恩人不应该横眉冷对。
“拔卡人在哪?”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我知道他们在哪。”
“带我去。”
“莱姆,我说过了。家人才值得信任,我喜欢你,但是我还没有蠢到把家族的生意和我自己全部白送给你冒险。”
卡特琳娜站起来把玩着小水果刀,刀子在她手上游走,绕过一根又一根手指,未曾伤到她自己分毫。她放下刀,“伤养的差不多就走吧,莱姆探长,我知道你不屑于跟我们这种人在一起。”
卡特琳娜潇洒转身,留给莱一个窈窕背影。
“等等。卡特琳娜。”
莱姆撑起自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管昨晚死掉的是不是真警察,我的通缉令很快就会发出来,我不再是警察了,我也不想再用警察的方式寻找正义。如果我们不去做应该做的事情,很多人会死,很多无辜孩子就会像你当年一样,成为新的难民,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莱姆掀开被子,走下床来,越说越激动,脑袋上全是冷汗。
“我一直以警察的方式与这些人战斗,但是他们既然让我脱下这身警服,我也不打算再用原来的规则继续玩。卡特琳娜,我知道你的规矩,如果你不嫌弃,咱们……”
卡特琳娜转过来睁着紫色的大眼睛看着莱姆。莱姆神情坚定,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咱们结婚吧,成为一家人。”
卡特琳娜笑了,嘴角几乎扬到了耳朵根。
莱姆突然脚心发软,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卡特琳娜赶忙扑上去抱住他。莱姆低头看卡特琳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裤子。
“你是不是故意的?”卡特琳娜说,她也看了看莱姆的下半身。
“天地良心,我光顾着给你表白了,真没注意下半身。”
“行了。行了。我扶你上床。”
卡特琳娜扶着莱姆回到床上,并没有离开。轻轻伏在他身上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字字发自肺腑。我,独生子,户口中京,未婚,前职业警察,即将成为通缉犯。”
卡特琳娜抿嘴笑笑,然后伸手拉过病床周围的帘子,把病床围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取下头上的发夹,浓密的栗色卷发自然垂落,像流动的巧克力糖浆。
“我,卡特琳娜,孤儿,黑户,未婚,职业地下迷幻卡贩子。”
卡特琳娜一边说,一边拉开脖子后面的拉链,衣衫滑落,露出肩膀和锁骨的平滑曲线。
“卡特琳娜,别冲动,日子还长。我至少有三根肋骨断了。”
“我真不该穿裙裤,真麻烦。”
“别冲动。卡特琳娜,别冲动,等我伤好了,我一定给你结结实实办一顿。”
卡特琳娜还是没停下动作,嘴巴微张,眼神迷离。
敲门声传来。
卡特琳娜眉头一皱眉,“谁啊?”
一个侏儒露出半个脑袋,“是我。大姐。钉子。”
“什么事儿?”
“有新消息。邮差在等你。”
“让他再等等。”
“邮差着急走。”
卡特琳娜闭上眼睛一脸丧气,拉上脖子后面的拉链,一把掀开布帘子,整理好衣衫。莱姆松了一口气。
“走走走,真会挑时候。给大家说,我要结婚了。”
钉子一脑门子问号,“结婚?跟谁?”
“床上那个。”
卡特琳娜拉走到门口,临开门转过头说:“莱姆,我等下来找你哈。”
钉子在门外还劝呢,“大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莱姆心里想,真是江湖儿女啊。
莱姆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们举行了婚礼。场面谈不上盛大,但是非常温馨,卡特琳娜来了许多家人。莱姆终于知道卡特琳娜所谓的家人,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都谈不上亲戚,她建立了一个乌托邦,家人都是受到卡特琳娜庇佑的难民。下到五岁的小孩,上到五十岁的大妈,都叫卡特琳娜大姐。
这里更有人情味。
请来的证婚人是那个胡子拉碴的医生,医生也是难民,没有行医执照但是医术了得,结婚那天兼职证婚人。莱姆西装来不及定制,从酒店洗衣部拿了一套尺寸差不多的。隔天就送回去,这个城市里各处都有服务业,各处都有卡特琳娜的家人。
“莱姆先生,在这庄严的场合,在家人的共同见证下,你是否愿意取卡特琳娜小姐为你的唯一合法妻子,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
“我愿意。”
“卡特琳娜小姐。你是否……”
“愿意,愿意。我特别愿意。”卡特琳娜没等证婚人说完,观礼的人都笑了。
“你们可以交换卡带了。”
一个小女孩举着托盘过来,红色丝绒布上是两张银色的卡带,男女双方各自拿起来给对方装上。
“礼成!新郎可以吻……”
卡特琳娜又不等证婚人说完,直接亲了上去,两人抱在一起,仪式结束。证婚人宣布大家可以用餐了。
莱姆回过神来,拉着新婚妻子的手,伸手推开面前的木门。这里的风格,就像是艺术院校的男生宿舍,古怪又充满诗意。空中飘着霍格沃兹学校样式的悬浮电子蜡烛灯,墙上是各种艺术类画作和藤编,一条五米左右的长桌上堆满了酒瓶,薯片,零食包,标本,雕塑,马克杯,书本,国际象棋。墙角边上站着一人高汉唐铠甲和高达手办。最精致的要属正厅用卡带搭建的大牛头。
这是艺术家的房间。
一个穿着拖鞋身上纹着各种奇奇怪怪小符号的短发小子出现,身上穿着棉质睡衣。双眼迷离,看了一眼卡特琳娜,说:“大姐。这批货后天才交,你来早了。”
这小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伸手打在脑门上,“该死,我忘了今天是你婚礼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拖鞋小子突然躬身道歉,又冲到里屋,抱着一个巨大的绿底红纹样的礼盒出来,“我是真忘了具体日子了,你看礼物我都准备好了,这是我们一起买的。”
“对,一起买的。”声音从桌子上一堆杂物那里传过来,莱姆这才看到,原来桌子底下还有个人,抱着一台电脑,桌子上垃圾山中间,还有一个埋着头。
“有心了。帕克。”莱姆接过礼物,“兄弟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婚丈夫。莱姆。”
帕克走过来和莱姆握手,“恭喜,恭喜,总感觉你很眼熟啊。”
莱姆笑了笑,这晚上和帕克他们聊过才知道,他们就是所谓的“卡带艺术家”,拔卡人组织,他们并没有掌握所谓的意识传输技术,他们追求把人类从卡带控制下解放出来,用行为艺术嘲讽当局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懂一点覆写技术,卡特琳娜跟他们合作了一段时间,改良了一批产品,他们生产,卡特琳娜进货并且提供一些必要安全保护。
这栋楼的顶层有个小房间是卡特琳娜独有的,她和莱姆在这里度过了她们的新婚之夜。算上莱姆夫妇整栋建筑一共住了五个人,完全不用考虑隔音。晚上,莱姆到一楼找水喝,看着帕克他们围着一台电视看老电影,莱姆走过去一起看,他捡起地上电影卡封套,一个俊朗年轻人身后是四个野心勃勃的中年男人,背景隐约浮现着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脸,电影名字叫做《铁面人》
看完电影莱姆猜到戴明远想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