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凉，转眼就要到冬日。穆昌平回京之后忙着处理朝政，少在后宫走动。就连那位颇得圣宠的贵妃娘娘近日也难得见到他一面。
“江大人的奏本朕看过了，便依你的意思去办。要做的漂亮，不要让朕失望。”
“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捏着奏本轻轻拍了两下桌子。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江琛时，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老师也还在。那日殿试文采非凡的学生虽多，可江琛无疑是最出众的一个。
谦谦君子，谈吐不凡，对答如流。
他原打算留江琛在身边重用，但造化弄人。殿试之后，当年的三甲只有他被调遣去了外地，没有留在局势尚在动荡的京中。
“心思缜密，野心过重。”
当年的老师在后堂如此评价过他，他本犹豫着，结果听了最后一句便下了旨意，将他远派离京做个芝麻大点的小官。
“家世不堪托付。”
于是穆昌平才知道江琛是谁的儿子。当年保皇一派，江大吉保护前朝幼帝，最终战死。先皇念在曾有同袍之情，一起上过战场厮杀。没有株连他的家人，轻轻放下，这才留下江家二子一女。
没想到岐山穷山恶水，没把他磨颓，也算是璞玉。调回京城之后，短短十来年便在荣宠之下，升上了如今的位置。有运气，有自已的纵容，也是他争气。
刀锋对外，则为利器。对内，则伤已。
当年的他或许驾驭不了这柄利器；今日不同往昔。他看着殿中的这个身板站得笔直的臣子满意的笑了。
江琛与盛伯治，便是他治理天下的利器与磨刀石。
只是，穆昌平想起昨日太医照常替贵妃把完平安脉，来回禀自已的话。他略微思忖，放下手中的奏章，缓缓开口。
“江大人许久没有见过贵妃。朕知道你们兄妹情深，替朕去陪陪吧。”
江琛得了准许，跟在内官后面走出了殿外。穆昌平近日总觉得身子疲乏，可太医只说无碍，好好休养，便很快就能康复。他也不曾在意。
穆昌平抿了口茶水，仔细展开桌上的密函。前些日子，他派出了身边的黑衣卫，偷偷潜回宋州，暗中监视陆府。每日一封密函，今日已经是第十八封，封封内容相同：
没有异常。
穆昌平盯着短短的几个字，冷笑了一声，指尖捏着密函，放到桌边的蜡烛上。火舌很快就将短短的密函烧成了灰烬。好一个没有异常，陆府的人一张张的嘴可真严呐。
越是安静，越不寻常。穆昌平对身边的大太监挥了挥手。
“拟旨，朕要召陆州府回京任职”，他顿了一顿，咬字清晰的加重了后面三个字。
“携家眷。”
后花园中，贵妃正抱着刚刚满一岁的小公主，嘴里轻轻的哼着童谣，哄她睡个午觉。见小公主睡得熟了，才将小公主抱与身边的乳母，轻声叮嘱近日风大，莫要让小公主着凉了。
江琛跟着内官走到树后，恰巧看到这一幕，停住了脚步。待乳母抱着小公主从她身边经过，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拨浪鼓，轻轻塞到小公主的衣兜里。
“大哥怎么上朝还带着拨浪鼓？”
“臣参见贵妃娘娘。”
江琛面上难得露出羞色，没有回答，先行了礼，被贵妃扶起，这才坐在石凳上，腰板挺的笔直。江南吩咐婢女拿来了内务司刚刚进贡的武夷大红袍，挽起了袖子。
将饼茶掰碎，边放入边缘微微冒泡的沸水中边搅动着。茶叶被咕噜咕噜冒泡的沸水顶上了水面，江南仔细的撇净表面的一层碎渣。烧到釜中的茶汤气泡腾波鼓浪，这才加入一勺刚刚提前舀出的温水。
江琛侧过身去，静静地凝视着江南红润的面庞，比从前在府中时似乎胖了一些。江南煎茶得手法习自小时在外祖家中，与继母煎茶的手法一样，儿时他曾经见过许多次。
爹是个武人，不懂如何品茶，但也能耐心坐在继母身边，看着水一点点沸腾。然后接过继母舀出的第一碗茶汤，小口的嘬着。
“今天的茶汤怎么样。”
“好喝。”
“我用的可是去年的陈茶。”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目前五大三粗的汉子，江大吉也不恼，只笑着说我是个粗人，分辨不出什么茶，但娘子煎的茶汤，我最爱喝。
江南将茶汤缓缓注入盏中，端到他身前的桌上，瞥见大哥嘴角带着笑意，就连眼尾都带上细细的笑纹，忍不住问道，
“大哥想什么这么开心。”
“看见你煎茶，想到了母亲刚嫁给爹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你和江淮都未出生，不知道罢了。”
江南微微点了点头，想到了自已那位二哥，忍不住多问了嘴。江琛只说他离家远行，便低头继续品茶，没有再多言语。江南微微蹙起眉头，苦笑着摇了摇头。
“妹妹怎么不喝？”
江南这才舒展开眉头，摸了摸自已的肚子，朝江琛莞尔一笑。江琛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放下了茶盏，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宫中只有一位小公主，若是妹妹再生下一位小皇子。想来江府从此在朝堂中的地位更无人可撼动。
“陛下可曾知晓？”
“昨日太医请完平安脉，想必也告知了陛下。”
江琛微微侧过脸去，目光随意地扫向了远处。这个季节正是菊花怒放的时候。可他却没有了刚刚的好心情。
前几年陛下处处回护于他，纵容他与盛伯治争权，并非因为陛下信任他，而是因为陛下清楚地知道，以他在朝中的势力，根本无法与盛伯治真正抗衡。唯有如此，才能黑白两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羽翼未丰时，即便妹妹生下皇子，自已也不过是一介书生，恩宠给出去，也能收回来。
可如今他凭借和祁柔嘉的婚事，在朝中笼络了原先祁家的门生，又因外戚的身份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手中已渐渐有了实权。如今妹妹又有了身孕，一旦生下皇子，江家的地位将变得不可撼动。
而陛下为了避免千秋之后，太子被外戚左右，守不住朝纲，必定会扶持盛家的势力来制衡。他该早做打算。
刚刚还阳光普照的天气，转眼就阴沉了下来。
变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