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的喧哗声之前,吴淮似有所感转身,看见了木无尘脸上的笑意。
那张硬朗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柔和的神情,吴淮有种恍然相识的感觉。
就像是记忆中的一位故人。
而等他想要去探寻这一抹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时,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处探寻。
等回到宅邸,他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想了想发生的事情,将最近的疑点补充上去。
陛下的态度,木无尘谋逆,灵石……
他将灵石圈了起来。
回想起姜帆献宝时的神情,他觉得这个东西有蹊跷。
陛下和姜帆看见这个东西后的对话,就像是在对暗令一样,可陛下最后却望向了我,发现我毫无反应以后,眼中有失望略过。
失望。
吴淮斟酌着这两个字。
难道我也应该知道这个东西?
他翻找自己的记忆,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对它的记忆。
蛊、记忆。
吴淮念着这两个词,联想近来总是似曾相识的感受,心中涌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我的记忆有问题。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自幼时就在吴府长大,天生筋脉不通无法修习武学功法,于是只能学些强身健体的俗家功法。
后来母亲发现自己比同龄的孩子早慧,就早早送我去了学堂。可惜学堂里也有嚣张跋扈之辈,而我向来谨慎隐忍,成了他们欺负的对象,幸好有行止他们的相助,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这些事情被云母知道了,她为此另择了一个私塾。我的三个朋友知晓了这件事,也央着转到了我在的地方。
直到七岁。
可那中间的细节吴淮却着实记不清了,大片大片的记忆像是藏在梦里,等吴淮尝试探寻的时候给出的确如此的信号。
真的是这样吗?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找到云母,和她回忆着往昔,再不经意地试探:“母亲,小时候我后来转进的那家私塾叫什么呢?我想趁着在京城的日子去探望我以前的老师。”
“私塾?”云母很惊讶,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最近是不是太过劳累了,淮儿。你忘记了,你小的时候就去了一次学堂后来死活都不去了,只得请一位先生来专门教你。”
吴淮只觉得喉间干涩,他不露声色地问:“哦,那应该是我记混了。行止他们以前天天念着在气球怎么怎么样,差点让我忘记了。”
“这也是。”云母眼中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以前颂音是那三个孩子里面最活泼的一个了,最喜欢让你叫他哥哥,你在他面前啊也总是最活泼的。”
“可惜……”云母垂下眸掩住眼里的悲伤,也怕提起让吴淮伤心,就转了一个话题:“说起来,当年不去私塾那件事还是你第一次和我发脾气呢。不过啊也是那时候我才发现,淮儿已经有了吴家的魄力。”
吴淮感受着握着自己的那双手。这几年的征伐已经让这双手的手心长出了茧子,不如京城里的娘子细嫩。
“那方面教我的那位先生,母亲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左老先生在你六岁的时候就告老还乡了,也没有告诉我们去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云母摇摇头。
“这样啊。”吴淮掩饰了脸上的失态,继续温和地和母亲说话:“陛下念父亲的功劳,允许我们在京城滞留几日。昨日胡将军他们已经启程回边塞,有他们镇守,我们这段日子也可安心。”
“现在家中事务也打理得差不多了,京城中重要的人我也拜会了,剩下的日子淮儿可以放心去游玩散心,最迟一个月,我们也离开。”
云母看着窗外的景色,说:“此一别,应当就不会回来了。”
吴淮应了,他准备去见一见金志远,看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今天发现的问题,需要和行止商量一二。
可没想到,先来见他的,是右丞相。
吴淮进了右丞相府,看着高座上穿着白衣神情冷漠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凤栩免了他的礼仪,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沉声说:“吴淮,吴将军的孩子。”
等吴淮应声,他又继续说:“本来应该接到你的拜帖的时候就见你的,只是那段日子家中实在是混乱。”
“右丞相大人言重了。”看着凤栩面上浮现的疲惫以及眼中的哀伤,只能道:“斯人已逝,节哀。”
凤栩一脸悲痛:“颂音生前常常提起你们。如今他横死,能得到你们的关怀,想来他泉下有知,也会心中感到欣慰。”
“我想起以前,他就是咋咋呼呼又心思细腻的样子。以前我嫌他不稳重又吵闹,如今想再看他一眼,也做不到了。”
吴淮低声安抚着眼前浑身都是悲痛气息的人,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以前的事,吴淮也被勾起了情绪,沉浸在怀念里。
两人就这样说了好久的话,凤栩像是把这段时间积累的情绪都都流露了出来。许是觉得自己在小辈面前闹了笑话,等吴淮告辞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挽留。
“没想到你这人演戏演得还挺好。”金焕从屏风后面踏出来,看着面无表情擦眼泪的人,抱着手揶揄。
凤栩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你你看出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金焕摇摇头。
“没用的东西。”
“呵。凤尊主还是不要把我当成手下的小妖来对待,我很不喜欢。”金焕寻了个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拍了拍两边的扶手,漫不经心地说:“我虽然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云淮,但是我知道他对你起疑了呢。”
凤栩皱眉望向他,回想着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行了别想了。”金焕打断他的思路:“凤尊主养尊处优多年,应该没人能在你心上停留片刻吧。”
“毕竟在你的心里,人就是耐折磨的玩意儿和不耐折磨的玩意儿,又怎么会体会到人的情感呢。”
“太假了。”金焕故意拖长尾音,瞧着座椅上紧紧盯着自己自己的人,“假的和这里的右丞相大人,判若两人。”
说完,他拂了拂衣袖,大步向门外走去。他迎着阳光伸了伸懒腰,脸上不带一丝笑意。
什么都没看出来这件事不是骗凤栩的,但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的确是骗他的。
现在傅韫传被熊北邯找理由弄到京城外面去做一个地方官,据说他与百姓同吃同睡,当地百姓还给他封了一个“活包拯”的名头。
傅韫传和吴淮中有一人是云淮的话,这个人只会是吴淮。
这个幻境不会改变他们所认同的本质,而云淮,不可能是一个心系苍生的君子。
用花香来掩饰糜烂,又何尝不是一种杀生呢?
而皇宫也不安宁。
熊北邯对后宫那群莺莺燕燕一点兴趣都没有,下令让人不要来打扰他。现在偌大的宫里安静得吓人。
“怎么样?”
熊北邯批着成山的奏折,对于突然出现在殿里的人好不震惊。
“回陛下。”暗卫沉声道:“我们追寻姑娘的踪迹找到了疆族,但是族里面的人很不对劲。”
熊北邯听到这话来了兴趣,停下笔抬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分成两路,一路人在外把守,另一路人跟随姑娘进入族中。在外面把守的时候,有疆族人从入口出来,可他们身形瘦削,穿着宽大的斗笠,僵硬地向着前面走去。”
“二号觉得事情蹊跷,就带人跟上了他们,看到他们走了莫约百步,密密麻麻的虫子从他们的身体里爬出来,不过半响的功夫,原来的人就消失了。”
“后来我们继续把守,可进去的人迟迟不传出消息。十天后的傍晚,寨子里面的火光从入口传出来。”
“七号只带出来了这封信。”
暗卫捧着信递给熊北邯,后跪下,“属下办事不力,任凭陛下处罚。”
熊北邯先是打开这封信,信上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道。
他又把纸折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
“十三,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回陛下,还剩四人。”
“行了,你下去吧。我会吩咐暗卫总管给这次死去的人的家属补偿,任务艰险,你们已经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是。”
暗卫退下,偌大的殿里只剩下熊北邯一人。
熊北邯想着那个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
“唐狮芄啊唐狮芄,也罢。”
现在离开的方法已经有了。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找到道之所在,领悟一丝道蕴,就可以脱离这方天地。
天梯赛,积分制。想要先把众人的积分拉平,积分的多少就一定和轮回的爱数学有关。
不对。熊北邯拧了拧眉,排名在前面的人,除了实力以外,自身对道的领悟都远超他人。如果这样的话,积分不会因此而抹平,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熊北邯无意识地敲着笔杆。
是时间。
他眼中出现洞悉一切的光芒。
是时间。
金焕所在的金家在大夏朝还没出现的时候就存在了,后来投诚了大夏朝,差点被压垮的金家才缓了过来。
凤家出身草根,是第一任皇帝从山里请出来的谋士,想来比大夏朝存在得久。
而钟家在姜国,熊北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但三分之二的可能性也够了。
如果积分高的会先进入这方天地,不受人挟制,而从有到无的过程最容易抓住道蕴,也就可能先出去。
但同时,他们经历的轮回次数也会比后进来的人多,因为天地因他们创造,他们会衷心地认为这方天地是真实的,从而迷失在这里。
这样,平衡就产生了。
熊北邯看着自己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的字,满意地露出笑容。
道蕴,他从来不需要去寻找。
他出身贫瘠的东瀛之地,是从杀伐中走出来的兽宗少宗主,比身在肥沃之地的任何人都要清醒自己需要的东西。
所以在进入金丹期的时候,他就找到了自己的道蕴,以及领悟出了一套初生的规则。
这也是他的底牌之一。
火烛跳跃的光在他冰冷的眼神里起舞,他轻轻夹着薄薄的纸张,火舌迫不及待地舔舐着。
他知道他们肯定也隐瞒了关键的信息,但这又怎样呢?
最关键的信息已经被他知道了,所以他不介意玩一个小游戏。
等纸张变成了一滩灰烬,熊北邯继续批成山的奏折。
面皮如纸屑掉下来,又被他若无其事地安上。
……
第二天早上,大内总管疑惑向来勤政的陛下怎么会无故不早朝,轻手轻脚地来到陛下的寝宫外,低声呼唤。
迟迟无人应答,他推门进入。却见陛下面如金纸,奄奄一息。
他面色惊骇,尖细的声音在寝宫里面响起:“叫太医,快,叫太医。”
“过来,来福。”熊北邯虚弱无比,盯着急得满头大汗眼含泪光的人叮嘱:“朕中邪术久矣,本就是强弩之末,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天佑我大夏。朕传位宁安府祁王幼子祁菽,传位诏书朕已经写好。你切记尽心辅佐他,莫要乱了朕的江山。”
来福眼含热泪,连忙应下。太医急急忙忙赶到,但已经太迟了。
“陛下,驾崩——”
“翁——翁——翁——”
三声钟响,熊北邯死了?
京城里的人都听到了,凤栩皱着眉看着皇宫的方向。
走得如此匆忙,难道是知道了离开的方法?
也是此刻,写着同样内容的信由暗卫送到凤栩等人手中。
等凤栩打开,上面只写着一个字——死。
他挑了挑眉,看不清神色。
而听到三声钟鸣的吴淮眼神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云母卧室里,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四下无人。
他将一只小虫子放在背枕里,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远在地方的傅韫传的府邸里也进入了一个暗卫。左右环视后,将毒药抹在茶壶内壁上,悄声离去。
只剩下三人。熊北邯带着笑意离去:“谁会成为试路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