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淮送别友人,将他们送的礼物拆开又合上,坐在案几上写着书信。

他们走时告诉吴淮明日应该是无法送他离开,所以今日应当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吴淮虽然明白那种时候亲自来见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战对行为但还是心中遗憾,要送的东西都已经送完了,吴淮想趁着还有时间给他们各自留一封信。

待吴淮洗完,时辰已近酉时。吴淮收拾完笔墨,将书信交给侍女,叮嘱她们一定将信交到对应人手中。随后随云母使唤的侍女更换了衣裳,坐着马车向着城门口出发。

吴淮坐在马车上探出头去,吆喝声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吴淮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问云母:“母亲,若是到了边塞,城中的光景也是如此吗?”

云母察觉到了吴淮的犹豫,她开口道:“我离开边塞时城中的百姓虽不如京城的百姓人人衣着华丽,但也算是自给自足。也许是战火连绵的缘故,边城的人们多了几分血性,为了自保,几乎是家家都会些拳脚功夫。”吴淮看着云母脸上的怀念之色,心中有些哀伤。

云母注意到了吴淮脸上的忐忑,她让吴淮来到自己身边,轻轻抚摸着吴淮的头,“我离开那里已经八年,如今那里估计也不和以往相同。如今你父亲将至,到可以询问一二。”

吴淮吞吐着说:“可是我不能习武。”他注视着母亲。尽管他在京城里向来无拘无束不将议论放在心里,但现在他很忐忑。自己的父亲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受百姓器重,母亲也是将门之女,幼时习武,在嫁给父亲之前一直守卫在边关有着女将的风范。但自己却生来无法习武,如今去了危险重重的边关也是一个累赘。

“淮儿,我们从未因为你不能习武而怪罪你。天下英雄并非皆是武家子弟。”云母认真安抚着怀里这个不安的小蘑菇:“淮儿早慧,熟读兵书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已经十分让我们自豪。战场之中,除兵戈,唯以谋略取胜。”

“只是区区习武之事,会让淮儿自觉低人一等吗?”

“自然不会。”吴淮铿锵有力地回答。

云母看着吴淮脸上重新燃起地自信和飞扬的笑容,忍不住开始逗趣。母子俩就这样打打闹闹着,马车一路向北。

等到了城门外,母子二人下了车。方圆百里无人烟,草稀花疏。

等了一会儿,吴淮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颤动,他凝神听去,马蹄声破空而来。声音越来越近,二人眼中的光也越来越亮。

终于,可以看见人影了。数百战士策马奔腾,灰尘被抛诸脑后,红色的铠甲在马背上晃动,铅尘不染。

瞩目的是领头的那人。一道刀疤从额头一直划到嘴角,满是肃杀之气。但等他到了面前,脸上尽是柔情。

他翻身下马,云母倾身拥抱。好一会儿,她的手覆上他脸上的伤疤,眼中满是心疼。

吴淮也知道自己父亲长啥样,但又不想打扰父亲和母亲,只能期期艾艾地站在一旁。

吴将军看着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子,一把把他抱起来,在天上抖了几下 ,“小子长得瓷实啊。”

身后的将士们听这话都开怀地笑了起来,吴淮羞涩地涨红了脸。

云母看着差不多了,便向吴将军商量着先回去。吴将军同意了,伸手将云母牵上马,又向着自己身后的一位副将说:“向军,你带着小家伙,注意百姓。”

“行嘞。”向军高声应和,一把把呆愣的吴淮扯上马。吴淮惊呼一声稳稳坐在马上,感受着身边景物快速后退,笑出了声。

不到一刻众人便到了大将军府,陛下亲手题字的匾额闪闪发光。一群人吃饱喝足就到房间里好好休息了,商量好了明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发。

吴淮和侍女正在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今日同父亲说了好多话,他现在对边塞生活一片向往。

吴将军正在和云母说着体己话,云母为吴将军磨完墨,瞧了吴将军的字,笑着说:“如此多年,你的字未有半分进步。若是让我父亲看到了,估计得罚你抄写军书百遍。”

吴将军想起那个雷厉风行骂自己不思进取的长辈,面露怀念之色,他笑着说:“带兵打仗都是费尽心思想到的一个能熬出来的路,别的,实在是做不到了。”

云母嗔视了他一眼,又问:“你在信里也没有细说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陛下突然便召你回京,还要放我们去边塞?”

“因为我和陛下打了一个赌。”云母一脸疑惑地望着吴将军,“赌?”

吴将军正色道:“你可还记得天罚之战?”见云母点头,他继续说:“木无尘在边塞发现了蛊虫,他十分确定,这个蛊虫和当年的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不知为何虚弱了许多。”吴将军再次压低声音:“木无尘推测,京城已经不安全了。”

云母面露惊骇之色,她连忙追问:“这蛊虫出自边塞,又怎会说在京城泛滥?”

“因为木无尘在案几上发现了一封带血的密报和一封书信,这封密报本应当在年前便传到皇帝手里,但现在却又出现在了木无尘的军营中。而那封书信上写着‘愿仙人赐仙人药,以护佑苍生。’是陛下的笔迹。”

“你是说,陛下于蛊——”吴将军摇头阻断云母继续说下去。

“此事非同凡响,我本想于木无尘好好商量对策,结果年后陛下微服私访,竟来到了军营。”

吴将军回想着那一天,他和木无尘本在军营里争论着这一件事,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异响。吴将军一把飞刀刺去,来人却轻易躲过。二人正要再次出手时,就见那人出现在帐篷里,摘下脸上的面具说:“吴将军好武力。”

竟是陛下微服私访。

二人赶忙谢罪。陛下坐在军椅上,手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扶手。他说:“你们传得密报,是朕派人拦截的。”

两人惊骇,不知陛下是什么目的。又听见陛下说:“当年我年轻气盛,以为得了圣人相助,必是有天意佑我皇族。结果……”他冷笑一声,让二人抬起头来。吴将军和木无尘看着陛下那张异常年轻的脸上开始像纸屑一样剥落,带着血色的皮囊下面一股一股的,像是有活着的东西在里面爬动。

二人只是短短震惊了一会儿,立马低下头。

“朕因贪婪和愚蠢,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二人跪得更加卑微,生怕惹恼了皇帝。

直到皇帝说:“并且,整个京城的高官百姓,都将变成朕这样。”

二人再次惊骇抬头。此时皇帝的脸已经恢复如初,他走下来拍拍吴将军的肩:“云月明,云将军唯一的后代,有杀敌之能。而她的儿子,虽筋脉堵塞不能习武,但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知事故人心,实在是惹人怜爱。”转而又回头看着木无尘,“当年一战,木将军临危受命,与妖女以死相搏,争得一线生机。可你的妻儿子女却死在你的计谋之下,你恨不恨,悔不悔?”

木无尘脸色晦暗不明,这是未曾写在史书中的事实。世人皆知木无尘拼死救国家于水火之中,但无人知晓,当年若不是那妖女看上了他的妻子和儿子的极其适合养蛊的体质,又怎会给其坐下来谈判的机会。最终木无尘赏赐不断,而其妻儿却早早因惊愕担忧过度死亡。

皇帝很满意地看着二人的脸色,他脸上绽放着灿烂的微笑,“吴将军放心,你们一家老小目前是没事的。”

“陛下想让微臣做什么?”吴将军沉声问道。

“你们都是聪明人,又有绝世的能力与才华。如今国将倾,你们应当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说:“我熊家的天下,绝不能毁在我的手里,更不能流落在宵小手中。”

“那妖女虽用蛊毒控制了我,但她自己也受了伤,时常疯疯癫癫蹦些胡话。如今京城已经被控制,朕如今只能保下一部分人。如今,外邦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朕要你们镇守边关永不回京,在三年内占领姜国。”

“朕怀疑,姜国就是妖女所在的地方。”

“微臣谨遵圣命。”

皇帝很满意,他说:“若是成功,我要你们在姜国称王。”

这话一出,二人都面露迟疑之色。皇帝没管两人,说:“朕会下令,让你们的妻儿到边塞陪你们。若是成功,他们及其后代将不再皇家胁迫;若失败,他们会死在所有人前面。”

二人脸上变幻莫测,他们看见自己的未来。

“微臣领命。”

皇帝嗤笑出声,消失在夜幕之中。两人苦笑,相与告别。

在那不久后,吴将军看着手里的密报,冷汗直流。

除了二人以外,其他各大军营的将领都因各种原因死在边塞。同时,其营内立马选上了接替的人,而皇帝的手谕上也同意了他们的职位。

那两天,若是他不同意的话,也许也会像他们一样,死在那个夜晚。

吴将军第一次意识到恐惧。

吴将军挑着一些事实讲给云母听。有些话不能全部告诉她,比如那个赌注和代价。

“这些日子,我确实感觉京城不一样了。”云母稍加思索对着吴将军说:“右丞相家和商户金家都有些奇怪。”

“我和父亲在一起时曾见过他们一面,届时他们和父亲高谈阔论,虽心思深沉但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但这几年来,凤家的那位越来越阴晴不定,家业也早早就交给了嫡幼子凤红菱。自那以后,他几乎就是告病在家不参与政事。”

“再说那金家,与我爹相见时,金家主曾说过官场险恶,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若是自家后代无做官的念想,便由着他去。说是宁愿用钱让官人多多照看他们也不愿让自家没本事的身陷囫囵。可这如今所为,与当年的他大相径庭。”

二人面色沉重,心里都有了一个数。

吴将军安抚道:“我们明日就出发去边塞,今晚先莫思虑过多。”

云母应下,二人又聊了一些趣事。

漫漫长夜,烛光熹微。

第二天出发的时辰,吴淮咕噜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央着父亲让他骑马,吴将军哈哈大笑一声同意了。云母本想着照顾吴淮,娘俩儿一起坐马车,谁知吴淮竟如此勇敢,自己也不坐马车了,直接利落地翻身上马。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皇帝立于城墙之上听着探子的密报,转身走进了暗室中。

云母是江门之女这一路的颠簸自然不在话下,可吴淮只有些强身之术,从未经历过像这样的颠簸。刚开始的兴奋的心情全然被痛苦湮灭,但吴淮顾忌着面子不想拖累众人行程倔强地不想说出来。

走了好久吴将军才下令休整片刻,吴淮悄悄松了一口气,下了马车强作镇定的休息,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父母满含笑意的目光。

云母和吴将军相视一笑。她走近吴淮,提议让淮儿去马车里和她一起休息会儿。

吴淮很快就意识到了母亲的言外之意,一时间脸色涨红,但也乖乖和云母进去了。

那些个吴将军带回来的兵看着自家小公子的模样,笑哈哈地看着吴将军,说着他有福气。不过又打趣说,等小公子到了边塞估计会不适应,那些个儿姑娘可不是京城娇滴滴的美娇娘。

吴将军一个肘击将那个说着胡话的将士给揍得嗷嗷叫,让他注意点长辈的风范。将士怯怯一笑不再放肆,嘿嘿一声又找别的将士聊天去了。

再次出发的时候吴淮没有再逞强,乖乖待在马车里面。马车里虽还是有些摇晃,但总归比骑马舒服得多。吴淮本来在里面写着路上的见闻,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的时候,他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就在他一路半梦半醒如此重复地时候,吴将军一行人向着边塞疾驰。等着吴淮再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一座城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