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凌云坐在花园里,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

如今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些,花园里一片绿意,有几束早开的花,已抽出了新芽,都是含苞待放的模样,白色红色,星星点点地,十分夺目。

她坐在一株海棠树下,身上单薄的衣衫被春风吹起,随着那零星落下的花瓣,整个人美得像一副画似的。

萧子章走进花园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美丽的少女纵然还带着几分稚嫩,可眉眼间的惆怅却莫名叫他有些心中微颤。

“世子来了。”梅香悄悄提醒崔凌云。

崔凌云抬眸看过去,只见萧子章正慢慢往她这边走过来。

一场新雨过后,地上有些泥泞,他走得格外艰难。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自二人成婚后,萧子章在家里,极少再用他的拐杖,他宁愿慢慢走,也不想在崔凌云的面前示弱分毫。

或许是踩到了什么泥泞的地方,萧子章的身形晃了晃,崔凌云下意识地惊呼,一路小跑走到萧子章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你没事吧。”

萧子章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腿,“嫁了我,终究是委屈你了。”

崔凌云气得狠狠瞪他一眼,气呼呼地拍他手臂:“不会说话就别说!”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处,萧子章深邃的眸子就那般紧紧盯着崔凌云,带着些许歉疚和无奈。

崔凌云方才那点气又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大约是生的太俊美了吧,对着这张脸,崔凌云竟觉得生气不起来。

她扶着他慢慢在海棠树下坐下,两个人一时静默,只并肩看着满园的花草。

泥土混杂着花朵的清香,随着一阵风吹来,格外叫人心态平和。

萧子章先开口:“方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逼你做任何选择。”

崔凌云垂着眸子,攥紧了衣袖,“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

萧子章不动声色地看向崔凌云,他的眼底略过一闪而过的了然,“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告诉我。”

“我……我刚刚盘下一间铺子,就在东市。”崔凌云摇摇头,“我本也不想瞒你,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

萧子章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是什么铺子?”

“是一家卖南北杂货的。我想着先试着经营,我们在京城多少也算无依无靠,多有一些钱财攥在手里,总归好些吧。”崔凌云轻声说道。

“你说的对,日后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随时来问我,如此,与戚家的生意……”

崔凌云咬咬唇:“我正想与你说这事,既是凑了巧,我们恰好可以利用这条商路。我仔细想过,可叫戚家自南楚购货,倒卖到北齐售卖。以戚家的人脉,定然可以弄一些奇货可居之屋,所得利息大为可观。”

萧子章点点头道:“说的有理,这件事看来要全权托付给夫人了。”

崔凌云知道自己在这些事上,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却没想到萧子章竟然如此支持,不禁有些微地怔忪。

“你……你要全都交给我?”崔凌云瞪大眼睛,转头看萧子章。

萧子章看着女孩子惊讶的样子,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涂着胭脂的娇唇微微张开,露出两颗玲珑的贝齿,像只受了什么惊吓的小松鼠。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是,交给你了。”萧子章伸手揉了揉崔凌云的脑袋,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吧,起风了,再在这里坐着,是要着凉了的。”

崔凌云还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下一刻,萧子章整个人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为夫腿脚不便,还得劳烦娘子。”他在她耳边耳语道。

崔凌云的耳廓被喷上一股热气,顿时红了大半,她低着头,脸也跟着烧起来,根本不敢看萧子章的脸,只能扶着他的胳膊,一起慢慢走回去。

她感到萧子章有些瘦削的骨头靠在她身上,她用力,只觉得自己仿佛当真是萧子章的依仗一般,不禁在心里暗下决心。

要赶快长大,成熟起来,帮萧子章分担那许多才是。

然而第二日,崔凌云就感受到了这分担的分量。

自成亲以来,崔凌云第一次大清早就被萧子章叫了起来,他手里拿着好几本数算、珠算和鱼鳞账,开始教崔凌云查账。

整个白日,崔凌云都被萧子章说的头脑发胀,脑门儿晕眩,心中暗想,这做生意实在是难啊。

好不容易等过了晌午,萧子章有事要离开,崔凌云本以为能喘口气,没想到他又拍了个账房先生给她,继续教。

如此恶补三日,崔凌云才终于看得懂账簿了。

她拨着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半晌,轻轻“哎?”了一声。

萧子章转头看她:“如何?可看出些什么来?”

“这里的账不对啊。前年这有一处田庄,出息一千石粮,怎得去年只有五百石?明明去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隔壁的这田庄,可是去年比前年还多一百呢!”

萧子章自满桌子的东西里抽出一册,“你看这本。”

崔凌云打开,恍然大悟:“原来这田庄去年被朝廷抽走了一半的出息,供西北驻边的军饷?可……这是借的还是要的?何时归还?”

萧子章摇头:“怎会还呢?世子府的东西本就是皇上给的,偶尔收一些回去,又有什么奇怪的。”

崔凌云听得微微一愣。

“这告诉我们,钱也是要藏起来的。”萧子章笑着,又抽出一本账册来。

“这是内账,你日后的铺子,也需得有这么两套账。一套是与戚家核对,也是为了日后若朝廷发现追查,银两的来去有个说法。一套则是内账,咱们的钱得藏起来花,日后才能为我所用。”

崔凌云恍然大悟。

如此紧急培训了十日,崔凌云又叫来那南北铺子的掌柜的,细细盘问了他们进货的路线,才又去寻戚雪诃。

“萧世子也是允了的?”戚雪诃听崔凌云答得这般干脆,一时有些惊讶。

“那是当然。”崔凌云笑起来,“我们已经说好了,戚家七,我们三,绝不诓骗你们。只是有些紧俏的东西,还得戚家军出面去寻。”

说着崔凌云取出一个单子,递给戚雪诃。

戚雪诃的眼底划过一丝愕然,而后才爽快地笑起来:“好,看来萧世子也是做过功课的,这些东西也确实只有我们戚家人能运得出来。我马上传信父帅,不日就会给你们答复!”

戚雪诃答得痛快,崔凌云却觉得好奇,那张单子上列满得,均是些常见的药材,可显然这些东西不值得戚家大费周章,自南楚运入北齐。

可萧子章偏偏卖了个关子,非要等她从戚府回来,才肯告诉她。

她自戚雪诃那儿出来,一路几乎是满心雀跃着回到家中,却没见到萧子章的影子。

仆从只说萧子章出门去了,她不知萧子章去了何处,外面的门房,却突然传消息来,说是宫里边来人,宣崔凌云进宫。

“不知是哪位贵人宣我?”崔凌云不识得眼前的公公,笑着自腰间的荷包里塞了一把碎银子到他手中。

“世子妃去了就知道了。”那太监竟不要,反手塞回了崔凌云那儿,只皮笑肉不笑道。

崔凌云虽仍是满心狐疑,却还是不得不换一身华服,着人套了马车,往宫里边去了。

她出门时,远远瞧着一个模糊的背影,不是戚雪诃是谁。

戚雪诃骑着马,身上依旧是武官的打扮,见崔凌云出门,上前打招呼。

“你这是要去哪?”

“要进宫。”崔凌云掀开马车上的小帘子,低声说道。

“这时候进宫?”戚雪诃一脸惊讶。

“我也不知为何,突然便宣了,只好去见,连见谁都不知道。”崔凌云飞快地说着,“你若有空,可否帮我跟萧子章带个口信,只说我进宫了便是。”

也不知为何,崔凌云自登上马车起,便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地厉害,忐忑不安,想起自己最近和萧子章说过的聊过的,仍想不通会是谁来宣自己。

然而宫里边无论如何都是招惹不起的,她虽不好说什么,却也只能先去了。

她放下车帘,随着马车的颠簸,朝皇宫的方向驶去。戚雪诃勒住缰绳,目送她的马车,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大人不是也要进宫吗?”她身边的护卫轻声问道。

“先不去了,走跟本将军去寻萧子章。”

“大人知道萧世子在何处?”护卫愕然道。

戚雪诃冷笑一声:“自是在李既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