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午后,寒风已被削弱了几分,拂过脸上仅有丝丝的凉意,倒不至于让人瑟瑟发抖。

一旁干枯萧索的枝桠微微颤动,似乎在翘首以望暖春的脚步。

许知意想着只是去书斋一趟,况且眼下高飞也在,帷帽就不必戴着了。

于是她紧跟着桂嬷嬷和秋橘,领着一旁沉默寡言的高飞不疾不徐地往白雪书斋的方向走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了一方宁静的天地。只见一块黑色的匾额上头写着“白雪书斋”四个大字,字迹工整有力,浑厚大气,颇有名家之风范,真不愧是连十三先生也亲睐有加、另眼相待的书斋。

铺内陈设虽然极为精简,十几排书架、十几方桌案,但细看却有不少人坐于其中,全神贯注地翻阅。

偌大的书斋内,一时只有唰唰的翻页声,倒也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诚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如今看来,此话所言非虚。

书斋的钱掌柜正在书架前忙着整理各种书籍。听到几声轻微的脚步声,遂抬头往店门望去。眼见来客,忙停下手里的活,往前迎去,只见是一位美若芙蓉,娇若细柳的年轻夫人。

“夫人,可有什么需求?”

许知意闻言侧头,一双眸子明亮又干净,“掌柜,最近可有十三先生的新词作?”

附近坐定在桌椅上认真翻阅书籍的几位年轻男子听见一女子柔婉流转的声音,也抬头打量,殊不知竟见此绝色佳人,忙纷纷踱步前来。

其中一位长相稍显出众的年轻男人未等掌柜有所回应,便径直开口,“敢问姑娘也是十三先生的仰慕者?”

许知意转头望向他,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

那男子仿佛被温柔的神情俘获了一般,满面通红,“在下亦是十三先生的敬仰者,若姑娘不介意,可与我等交流探讨一番。”

众男子似乎异常兴奋,一时间场面有点不可控制地热闹了起来。

一旁的高飞似乎被这场面惊到了,身形微微慌了一下,低垂着的眉眼在想着什么事情。

他以为许知意只是单纯来逛逛,没想到这逛是逛了,却不料是带着一颗炮弹,颇有一击毙命的感觉……

他该如何跟侯爷交代这件事?

早知道让张敬那小子来了,他上次坑了他一顿酒钱的事还没完呢!

还未等他开口,旁边的桂嬷嬷就出声,“夫人,正事要紧,莫要让侯爷久等了。”

此时围在一旁的几位年轻男子仿佛被重锤砸了一样,脸色灰青,犹豫了好一会,纷纷抬脚就走。就连刚刚搭讪的年轻男子也再没开口说话,拱手行了一礼,脸色通红地离开。

高飞向桂嬷嬷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却不料一旁的秋橘往前挪了挪,踱到许知意旁边,似乎在说些什么,直挺挺地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下,高飞愣了愣。

许知意并未察觉,她全副身心都在打量着这个书斋。

自那几个年轻男子离开后,书斋又恢复了平静。

许知意望向掌柜开口,“掌柜,可有十三先生的新作?”

钱掌柜正欲开口作答,却猝不及防地瞧见了高飞,两人双眼对上,双方皆愣了一愣,一时哑口无言。

还是高飞快速反应过来开口,“掌柜,这是侯爷夫人,你可想仔细了再回答。”

钱掌柜被这尊突如其来的大佛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苏珩也在附近。

白雪书斋是苏珩私下的产业,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况且苏珩是十三先生的身份可不能从他这里透露出去半分。

偏偏今日来的还是苏珩的夫人。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他虽神色慌张,但很快就恢复清明,细细地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开口:“这位夫人,最近并无十三先生的新词作,你要不看下别的?”

许知意淡淡地摇下头,轻声细语,“掌柜可曾见过十三先生?可有联络?”

钱掌柜脊背僵直,后背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开口的声音有些颤抖,“夫人这是何意?”

“我想求见一面。”话落,宛如一把利剑,霎时穿透在场众人的胸膛。

秋橘和桂嬷嬷骤然瞪圆了双眼,钱掌柜和高飞则面露恐惧。

他抬手轻轻地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这……老夫做不得主啊!”

许知意往前走了几步,行了一礼,开口的声音端庄又清正,“还请掌柜帮忙,我只想和十三先生说几句话。”

钱掌柜侧头瞥了瞥高飞,高飞则是疯狂地摇头示意,“若是传话,老夫可以代劳,若是见面,老夫无能为力。”

许知意心知自己失言了,点了点头,“那便有劳掌柜了,不知可有纸笔?”

钱掌柜忙不迭地递上笔墨纸砚,秋橘欲言又止,只能唯唯诺诺地接了过来,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把纸铺在一旁的桌上,踌躇不定地研墨,早已干过千百次的事情此时此刻总是干不好。

桂嬷嬷见状忙开口,“夫人,如今你已成亲,这于礼不合。”

许知意摇头,“无妨,嬷嬷别担心。”

秋橘也忙开口,“夫人,可是侯爷那边……”

许知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虽然心底已然知晓此番行事多有不妥,但她依旧不悔。

若能结识这个素有才名,又有大义,众人皆醉他独醒,举世皆浊他独清的先生,也算是为她点燃了一盏明灯,照亮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岁月。

况且他与苏珩也只是一时的夫妻,想必他不会因这小事计较过多,旋即捻起笔,思索了片刻,落笔。

一双纤细柔白的手不断游走在砚台和宣纸之间,寥寥几下便留下了清秀隽永的笔墨。

细看,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跳动飞舞,泄露了书写之人那丝丝缕缕雀跃的心神。

“先生之大义,吾当敬之。

敬汝朗朗如清风之词藻。

敬汝熊熊如烈火之笔锋

敬汝皎皎如明月之气节。

敬汝腹有诗书气自华之绝才。

敬汝水磨石穿之坚持……

然则世间踽踽独行之人,实乃可悲!

继绝学、开太平亦万民之愿。

吾当于此。

愿吾如暖阳,温汝之寒躯。

盼君一相见,幸得汝为友。”

署名,阿蕤。

许知意怕这封信被有心之人看到,她自己的名声倒不要紧,只怕会连累十三先生被千夫所指。

所以未曾用她如今早已声名狼藉的名字,而是用了这世上除了许府亲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闺名。

万千思绪归拢其中,收笔,待信纸干透,便递到掌柜跟前,又让秋橘付了一锭银子。

“有劳掌柜了,这银子收下吧!”

钱掌柜也没多言,收下拱手行礼,“夫人请放心吧!”

片刻后,一行人皆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