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间,天高气爽,风轻云淡,秋风萧瑟,卷起了一地金黄枯败的落叶。

宽敞的马车上一袭天蓝色衣裳的少年手里正揣着一纸婚书。

他半披的乌发柔顺亮丽,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冷漠而疏离,外表看起来有种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感觉。

身旁跟着的是两个随从。

到达许府,他步履轻快地下了马车,站立在一旁,等待着许府小厮通传。

几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许府门口,引来了一众百姓围观。

细看,站在最前端的竟是身姿挺拔的苏小侯爷。

阳光穿透树缝瞧见了他芝兰玉树的身影,缓缓闪下了一身的旖旎。

哐当一声,通报的小厮回来了,许府的雕花正门开了。

赵刚瞧见了那一抹立如玉树的身影,比之以往见过的每一个少年都要端庄雅正。

金风轻撩那温润如玉的脸庞,额间的鬓发便跟着树影微微摇曳。

他忙走上前行礼,领着他们往前院正厅走去。

红墙黛瓦,亭台楼阁,仅一墙之隔,竟不知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沿着中门,层楼叠榭,绕过庭院,雕梁绣户,穿过走廊,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府邸宽阔且明亮,灰檐上四角高高翘起,似展翅欲飞的雄鹰。

堂内一室简洁,壁上悬挂着几幅名画,约莫有一种古朴典雅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仔细一看,便是从堂内正前方桌上的铜炉里弥漫开来的,若云似雾,缠绵悱恻。

许高远早已收到通报,此时正端坐在正堂,吩咐了府里的丫鬟准备茶水。

他听到脚步声,斜瞥了一眼。

来人面相温润如玉,周身却是清冷孤寂,冷冽肃杀。

丫鬟也抬眸瞧了瞧。

这不瞧可好,一瞧三魂不见了七魄,瞬间怔住了。

一袭淡蓝色衣衫款款走来,眸中似有着万年不化之寒冰,又似沸腾不息的火山,冷漠疏离又柔情似水。

这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真叫人挪不开眼睛。

许高远哼了哼声,眼神示意她不要丢了许府的脸面。

丫鬟红着脸立马端着茶水踱到苏珩的面前。

这一切自然落到苏珩的眼里,他可不是什么温润的人,相反他杀伐果断。

苏珩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拒绝了丫鬟准备递到桌上的茶水,泰然自若地开口。

“晚辈见过许大人,冒昧打扰,茶水就不必了,只说几句便走。”

丫鬟听闻端茶的手僵了僵,一脸羞愧地退了下去。

许高远仔细地瞥了瞥,没接话。

“苏某今日来乃有一事所求。”

那声音犹如春日清泉,潺潺淌过,温润和缓。

许高远面露疑色,转眸打量着苏珩,浑厚的声音响起,“不知小侯爷所求何事?”

“许府嫡女。”苏珩嘴角哂笑。

许高远闻言吓了一大跳,如同五雷轰顶,手中的茶杯险些抓不稳,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这里有一封婚书,是大人的祖父和我家父于十几年前定下的。”

苏珩边说边让身边的随从张敬把书信递给许高远。

许高远虽震惊但还是抬手接过,一字不落地看完,旋即脸色一片黑沉。

柳家的婚事已经谈得八九不离十了,现在突然杀出了一个苏家,把我的盘算全打乱了。

如今的苏家已不复往日荣宠,就剩一个小侯爷,只有侯爵,无一官半职傍身,在朝堂上更无一席之地。

况且苏小侯爷的名声实在上不得台面,要是结亲了,让他这老脸往哪搁,他的女儿还不得沦为坊间的饭后谈资,此子绝不是良配。

把许素素嫁给他相当于把他半生拼回来的富贵权势拱手相让了。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竟有这事?”

苏珩不卑不亢地颔首。

“这事非同小可,我得问问小女的意愿。”

许高远故意找了个借口推辞几天,看看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应该的。”

“还望小侯爷体谅,可容我三日后答复。”

苏珩无意纠缠久留,点了点头,负手离开,掀起了一丝淡淡的风。

前脚刚出了许府的正门,后脚就吩咐了身旁的张敬去办一件事。

他寂寥地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旋即摇了摇头。

暮色下沉,华灯初上。

岸芷院。

晚秋的夜晚总是带着些许寒凉,此时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远处厢房烛火惺忪,明明暗暗地照着桌案旁神色晦暗的三人。

漆黑的夜空中隐隐约约有亮光透过雕花窗棂,于罅隙间泻出一束束光影。

王玉琴眨着一双稍显疲态的眼睛,声音激动高亢,“老爷,你的意思是苏小侯爷要娶素素为妻?”

许素素闻言,嘴角轻抿,一脸忧怨。“爹,我绝不嫁给苏小侯爷。他就是一个浪荡子。”

她抬手使劲地拽拉着许高远的手臂,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虽未曾亲眼见过苏小侯爷,但流言蜚语不计其数,最难以忍受的便是苏小侯爷曾在青楼里为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可见其为人和品性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哪有这档子事?

世人都传言他容颜双绝,可那又如何?再俊美能比得过柳正楠?

柳正楠的容貌气度是她亲眼所见的,她觉得世上再无人可比得上。

区区一个声名狼藉的苏小侯爷又算得了什么?

许高远瞧见许素素苍白而无血色的脸,轻轻地捏了捏紧皱的眉眼。

“素素,爹也不愿,可是他手里有一纸婚书,是当年你祖父帮你定下的,就算去到衙门,也是我们理亏。”

许素素闻言,诧异不已,手心里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双眼珠子满是波光粼粼,声音隐约有些颤抖。

“那怎么办呀,阿娘,你可有好办法?”

王玉琴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其实她早已有了对策,但又怕此行风险过大,万一被苏小侯爷发现那就遭殃了。

眼看老爷和女儿都急得将要跳脚了,遂双眼墨色转深,稳住心神,清了清嗓子开口。

“他要的是许府嫡女,要是我们还有第二个嫡女呢?”

话音落下之际,许高远和许素素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夫人的意思是?”

“要想素素从中脱身,只要———”她故意停了一会,侧头看了看许高远,见他没反对的神情,方继续开口,“只要我们咬定素素已经婚配给柳家了,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许高远隐有喜色,“可是,那苏小侯爷要的是嫡女,我们哪来的嫡女,现在……也来不及啊!”

“隔壁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王玉琴抬了抬下颌角,眼睛示意某个方向,许高远往那瞥了瞥。

许素素也跟着侧了侧头,半懂不懂的。

“横竖她的名声都已毁了,倒不如嫁过去,省得辱了老爷和许府的名声。”

“夫人难道有妙计?”

“只要老爷把她过继到我名下,那不就是许府嫡女吗?这样还能保我们素素。”

此时的许素素完全反应过来了,心里暗暗佩服,王玉琴这一招简直绝杀。

许高远眼下心潮起伏不定,面色凝重地开口:“待我想想。”

须臾,“此计甚妙,就这样办。”

殊不知,许知意被婚配给苏小侯爷这件事张嬷嬷早已听到了。

早间送茶水的丫鬟便是张嬷嬷的女儿张小小。

翌日,天气骤变,晚间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府里当值的奴仆也早早回到后院。

后院仆役们居住的厢房。

简单干净的房间里烛火惺忪,时明时暗,伴随着噼里啪啦声响的骤雨把这夜晚的庭院渲染得更加压抑。

张嬷嬷坐定在一张长木椅上,身旁是他的女儿张小小。

细看眉眼,倒是有几分好看。

虽不及许府的小姐们,但别有一番干净清爽的滋味。

“ 娘,你是说那苏家小侯爷今日上门来提亲?”

张嬷嬷点了点头,“他求娶的是大小姐。”

“大小姐这样好的一个人,嫁给苏小侯爷不值当,我今日瞧着他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要是我跟着小姐过去定然过不好。”

张嬷嬷心疼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她从小便跟着她一起在许府里讨生活,要是去到别的地方,没人护着她,犯错都不知道被如何惩罚。

“我瞧着老爷和夫人不会把大小姐嫁给他,倒是有意将隔壁那个婚配给苏小侯爷。”

“娘,这话可真?”张小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嬷嬷沉默地点了点头。

张小小继续持着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打算,一双眼睛泄露了几分着急的神色,“那大小姐和柳公子的婚事可是板上钉钉了?”

嬷嬷细细回想,“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小小双眉弯弯,嘴角扯起了一个大弧度,“娘,这柳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呀!”

“别胡说。”

“我上次远远瞧见了,那模样那气度可是汴都里一绝的,关键性子也好。”

倒不像今日这个苏小侯爷,虽为绝色,面容惊为天人,但可惜性子太孤傲,着实不会疼人,实难让人喜欢,她竟没有办法攻下。

张嬷嬷一听,再瞧了瞧她女儿的神色,一脸春心荡漾,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气魄,脸色浮现恐惧,忙抬手掩住她的唇。

“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成,可别说到夫人小姐的面前,若让他们听去了,以为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娘也保不住你的。”

张小小听闻,瞬间低下了头,唯唯诺诺地开口,“我知道了。”

凭什么小姐们能有如此的郎君,她却没有,就因为她是奴婢的女儿吗?

她就不信会有男人不偷腥,只要到时候小姐嫁过去了,一切都好办。

哪怕是做妾,她也心甘情愿。

一场秋雨一场寒。

门外的秋橘仿佛被迎面袭来的秋风冻了一瞬,内心洪波涌起,她得赶紧把这消息告知小姐。

苏府。

晚间,骤雨急至,心神不定的苏珩正端坐在书房里写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桌面铺着几张雪白的宣纸,偶有几滴墨汁溅落在上面,开出一朵又一朵墨花。

他不喜下雨天,只因这雨会把它的孤寂衬托得更为明显。

眼瞧着这场秋雨约莫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便遣来张敬,询问他许府的消息查得如何。

张敬一听是侯爷喊他,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进来,拱手作揖后开口。

“侯爷,许大人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是女儿,一个是儿子。

嫡女许素素,素有才名,大半个汴都高门贵公子都想求娶,但奈何许大人似乎心有所属,我打探到他最近和柳府走得还挺近。

嫡子许钿,名声还可以,只是稍显平庸。

庶女许知意,周姨娘所出,传闻和陆家的小公子陆云起有染,臭名远扬,无人敢娶。

庶女许悠悠,方姨娘所出,目前已婚配给陆家的小公子。”

苏珩一下子就抓住了话里的疑惑之处,传出的声音隐隐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她已婚配给陆家小公子———陆云起?”

“正是他。”

苏珩静默了一瞬。

一旁站着的张敬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东西,眼神游移不定,“不过有一事倒挺奇怪,明明市井传言与柳公子有染的是许家二小姐,但婚配的却是三小姐,侯爷,你说怪不怪?”

苏珩没应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着笔,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听坊间的人都说许家二小姐不是什么好人。”

苏珩一双眼眸清冷又疏离,抬头看向张敬,“此话从何而来。”

张敬一脸心虚,“属下未知,只是大多人口口相传。”

“此言未必不是三人成虎。”

苏珩心想许高远如此爱惜自己名声,怎会纵容自己两个女儿的事迹在坊间流传,况且这事对他二女儿的婚事势必会有影响。如若是假的,为何不澄清?若是真的,又为何嫁三女儿?

此事定有内情。

“以属下的情报来看,我估计是那许二小姐爱慕虚荣,眼瞧着庶出的妹妹攀上了高枝,心有怨怼,便想出这一法子,好搅和这桩婚事。”

苏珩闻言,淡淡地抬眸扫了扫张敬的脸色,一双眸子清冷如冬雪。

“你见过有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吗?”

张敬不说话。

眼神只是直挺挺又毫不避讳地望着苏珩。

眼前不就有一个了吗?

苏珩仿佛若有所察,一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在说:我那是事态紧急,情非得已。

“反正属下觉得侯爷娶谁都不能娶那许家二小姐。”

苏珩一脸沉思地看着窗外那场秋雨,细看仿佛能从他的眼眸中窥见一丝饱经风霜雨雪的沧桑痕迹。

“若有选择,谁不想娶自己喜欢的人?”

雨越下越急,庭院里雨水积聚成片,肆意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