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芮庆荣突然失色的人和事不多,不过杜月笙就肯定能算一位。

只见电梯里出来四人,为首一人长衫马褂,面容瘦削,一对大大的招风耳,双眼却像刀子般犀利有神——不是名动沪市的杜老板杜月笙是谁。

杜月笙身后有三人,其中两人是保镖走在后面,另一人落后杜月笙半步,却是和马老板有过交道的陆京石。

“师父,您老人家好。”芮庆荣收起了嚣张的做派,一副恭敬的神色,躬身问好道。

“你平日里是最不喜欢这些规矩多的地方的,今天怎么得空?”杜月笙向弟子问道。

“今天是弟子请天马洋行马总经理和祥生公司周老板……”芮庆荣恭声答道。

“哦?这倒是好事。”杜月笙闻言一展眉头动容道。

“这位便是大漂亮国天马洋行马总经理,这位是周老板。”芮庆荣让过一旁,给杜月笙介绍道。

“杜老板好。”马老板、周祥生和老曹都是彬彬有礼地向杜月笙问好。

“我和京石来这里刚刚会了一个生意上的朋友……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大家就一起坐坐?”杜月笙言辞客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杜老板请客,又是这种场合,大家自然都要给面子,很快饭店中餐厅就张罗好了雅间。

一行人来到了雅间,却见雅间已然收拾得井井有条,好像早就知道有贵客盈门似的,果然杜老板的威风不小,好多别人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闲话一句”。

走菜温酒还要一些时间,趁此机会大家一起叙叙话。

“我听庆荣和京石都提起过马先生,今日一见确是仪表不凡、人中俊杰……”杜月笙对马老板似乎早有耳闻,坐下便客气寒暄道。

“杜老板过奖,生意上的事情在下只是略懂。”马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

“马老板年纪轻轻有如此成就,却又不骄不躁,确是难得,今日吃饭,只说闲话,吃完饭我们再深谈如何?”

“但凭杜老板安排。”马晓光笑道。

当晚自然是宾主尽欢,又不是和上司吃饭,自然不用拍马屁,马晓光自然是本色出演,周祥生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这种场合见惯不惊,大家自然都是应对得体。

饭后,芮庆荣、老周和查理•曹自然是先行告辞,留下马老板、陆京石另寻了一处茶室说话。

“马老板对经济见解颇深,不像政府特殊部门供职的人士啊……”杜月笙拿着烟嘴,颇有深意地看着马晓光。

“在下读书时对经济颇有兴趣,看了许多杂书,早年间又认识了一位漂亮国老师……杜老板也知道,我们工作性质特殊,什么都要略懂一些才好……”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马晓光自然不会大吹法螺,也只是稍微润色了一下自己经历。

“听京石说,近期汇市将有奇变,此等消息我自问消息还算灵通,怎么不曾与闻?”杜月笙拿起烟嘴抽了一口,郑重问道。

“很多人做股票也好、现货也好、乃至外汇,都喜欢相信所谓的内部消息,要说这些消息确实是有很多来自上层,颇有依据,但世上之事千变万化,且这些市场不可预计的因素太多……打个比方说吧,来说江湖传闻的虞老板发迹的染料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再比如橡胶股灾可是大清倒台的诱因之一……”马老板不紧不慢将自己对外汇、股票市场风险的理解用了通俗易懂的语言娓娓道来。

一席话听罢,陆京石和杜月笙连连点头,杜月笙又深吸了一口烟,问道:“问题是这么个问题,那该如何解决呢?”

“办法有很多,也很复杂,简单来说近期汇市,大家都认为改革是好事,其实不然,国民政府能控制国内的银行、能左右金陵,但不一定能左右沪市,国外就更不行了,别说他们就是漂亮国、大英、浪漫国都不一定,要不怎么有欧战呢……”马老板看到戏肉来了,也没有矫情,直接说出了大家最关心的话题,简单来说就是告诉老杜分散风险的道理。

也就好比赌钱,除了出老千,正规操作的话买庄买闲也不能光靠撞大运,还是要经过计算,进行风险管理,也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或者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换几棵树多试几次。

这道理人人都明白,一说既懂,做起来那就不容易了,涉及到数理统计、概率分析、趋势分析……总之乱七八糟的数学知识一大堆,要真的实打实的讲,估计大家会以为马老板故意装X,那就适得其反了。

马老板也只能深入浅出,用大家能懂的通俗语言讲出来,用赌钱做例子是比较形象的,说了半天,讲得好生费劲。

这些内容深入浅出听起来倒不是很费劲,说的人却费了老鼻子力气,差不多就像被笑面虎折磨一堂课那么累。

听完马晓光一席话,陆京石和杜月笙都深深地对视一眼,良久杜月笙出声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这个事体是满复杂……拿马老板的一句话来说,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做,总是不错的,这样,我让京石出面和你接洽这个事体,如果?”

闻言,陆京石自是起身领命,马晓光自己挖的坑,肯定也只能自己跳下去填上,当然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招。

虽然外汇市场风险很大,走势也变幻莫测,不过自己对历史趋势总算是清楚,接招以后到时候只要消息一来,看情形不对,叫停交易让杜老板长期持有英镑便是,这随着局势发展美刀和英镑肯定是看涨的,长线来看是绝对不会亏本的。

正事说完,大家自是闲聊了,杜月笙江湖颇老,陆京石纵横两道,马老板则有后世见识和历史知识加持,自然聊得宾主尽欢。

眼见辰光不早,大家自然各自散去,陆京石亲自用汽车把马晓光送到了虹口兴亚旅社附近。

陆京石见马老板如此身家,居然住在这等地方不禁稍有惊诧,但转念又想起马老板的另一重身份,却是心下了然,当然也没有说破,自是热情告辞不提。

下车步行,回到旅社,来到房间,却一片黑灯瞎火,死人脸没有回来,却只剩下马晓光一人对着如豆的孤灯。

马晓光有些后悔——早知道回四明邨了,这破旅馆什么都没有只有四面墙,住个屁……

这死人脸彻夜未归,去哪里呢?是会情人还是去长三堂子,又或者他在沪市有个家?

马老板胡思乱想着,到了下半夜却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换上摄影记者的行头,去了外滩字林大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正好借这个机会宣传一下天马洋行,回到沪市花点小钱请兰幕西整一篇软文,惠而不费多好。

天马洋行原本经营非常低调,没有过多宣传,今天却有记者上门,前台小美女卢安妮原本都有些惊诧,仔细一看却见是马老板不觉有些失笑。

卢安妮是个会来事的,也没有说破,待到马老板谋杀了不少菲林之后,把马老板带到了凯文董事长办公室。

凯文是个有职业操守的的外国人,几乎从不迟到早退,这董事长比一般员工都守规矩,此时正在办公桌旁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呢。

“哦,杰克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凯文见到杰克•马先生骤然出现,一点也没有意外,却是高兴得站了起来,也由不得他不高兴,马老板见洋行运作得法,生意日趋火爆,工资又给他涨了三成,你说凯文该不该高兴。

“写什么呢?这么认真。”马老板其实也是随口问道,外国人不兴问吃了吗,要不直接关心凯文的伙食那多简单。

见马老板发问,凯文却换上了郑重的表情,转身打开办公室门,探出头对卢安妮说道:“安妮,我们讨论重要的事情,任何人、任何电话都不要打扰……”

转过身,反锁好办公室,轻轻地在马老板面前坐下,神神叨叨地对马老板说道:“杰克,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吧,十万大洋以下的生意你自己做主,不要问我。”马老板觉得凯文的演技有点浮夸,又不好伤害外国朋友的感情,自顾自的切开一支雪茄说道。

“哦上帝,真的是大事,我其实是正准备给你写信……德国政府上个月刚公布了《纽伦堡法案》……”凯文语气非常郑重的说道。

听到这里,马老板有些动容,凯文确实没有嘴里跑火车,真的是大事——一件可以说是影响了世界未来的大事,这《纽伦堡法案》是两项法案的合称,主要内容就是:禁止“德国人”(指具有德意志民族血统者)与犹太人结婚或有婚外性行为,禁止犹太人雇用45岁以下的德国妇女为家庭佣工,褫夺“非德国人”的德国公民权……

此法案一公布实行,数以千万计的犹太人惨遭迫害,好多甚至远涉重洋来到我们的东北和沪市,华夏还有一位外交官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救了不少的犹太人。

“这和我们的生意有什么关系?”马老板知道事情重大,他也只有一天时间,没太多时间和凯文扯淡,直接问了重点。

“你知道光明会吗?”凯文神秘兮兮却又郑重其事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