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宫里时天色已晚,裴时裕便打算直接歇在昭阳宫。

刚坐下来喝盏热茶,就听闻外头有喧闹声传来。

有个宫女不顾阻拦哭喊着跪在庭院中间,“皇上!皇上!求求您去看看大皇子吧!”

男人眉头皱起,周身的温度瞬间下降,“又怎么了?”

好好一个上元节,又有人不长眼净惹些幺蛾子。

苏如海赶紧让人将那宫女带进来,只听扑通一下,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您去看看吧,大皇子不知怎的昏迷不醒啊......”

手里的茶盏重重落在桌上,裴时裕站起身作势往外走去,“好好的怎么会昏迷不醒?找太医了吗?”

还没走到门口,又转过来,“馥儿,你若累了就先睡,朕去看看。”

白如馥不依,有热闹怎么能不看?“大皇子出事,臣妾怎么能睡得着?臣妾跟皇上去看看。”

“也好,入画,给你们娘娘带件披风,晚间还是有些冷。”裴时裕交代了一句,跨步往外走去。

白如馥低头看着入画系披风,神色莫名。

这件事会是冲着谁去的呢?又会是谁的手笔呢?

这宫里头当真是片刻都不得安宁,须臾,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吧。”

*

大皇子因为是个畸形儿,一直不得皇上宠爱。出生后就养在皇子府,身边只有几个嬷嬷和宫女照顾。

平日里生病了也不敢往皇上跟前报,只偷偷请太医来医治。

晚间,大皇子有些犯困,嬷嬷便哄着他睡了会。

他身子不好,一天几顿的汤药都得定时服用。宫女彩霞见时辰差不多,就端着汤药进了寝殿,却是怎么也叫不醒大皇子。

吓得她赶紧丢了碗,跌跌撞撞地往太医院跑。刚求完太医,又听人说皇上回宫了,这才一气儿跑到昭阳宫求了皇上来看。

裴时裕踏进殿内,便瞧见大皇子已被挪至窗旁的榻上,榻边围了一圈太医,见皇上来就要下拜。

“免礼,大皇子如何?”他在梳背扶手椅上坐下,眼神透过太医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孩童苍白的脸。

袁正佳表情也不太好,“大皇子是炭中毒之象,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大皇子恐怕性命不保。”

袁正佳毕竟经验丰富,动动鼻子,便闻出殿内还未消散的炭气。

当即命人将大皇子移至外殿的榻上,且在房中置水一盆,解开其衣物施针后又让宫女将萝卜捣汁兑冷水喂大皇子服下,这才有了苏醒的迹象。

“炭中毒?”裴时裕的目光如针扎般落在殿内跪着的嬷嬷和宫女身上,“谁来给朕解释一下?”

地上的几人噤若寒蝉,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只簌簌地颤抖着,生怕说错了些什么就被拉出去砍头。

就在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时,一直沉默的白如馥突然开口,“皇上,既是炭中毒,问题十有八九出在炭身上。”

裴时裕看了她一眼,颔首,“你继续说。”

“大皇子身份尊贵,屋内所用的应该是红箩炭。红萝炭由硬木烧成,‘气暖而耐久,灰白而不爆’,燃烧时不会冒烟,再加上宫中有通烟管外接,轻易是不会中毒的。”

言下之意就是去查大皇子屋内的炭。

苏如海闻言,立马使唤几个小太监将大皇子屋内的炭盆拖了出来,却发现里头已经没有半点炭的痕迹。

“谁负责大皇子屋内的炭?”裴时裕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扣着扶椅,发出清脆的声响,此情此景下,让人心中更加惊惧。

一个宫女哆哆嗦嗦地跪着往前挪了一步,“是奴婢.......”

“大皇子中毒昏迷不醒,你这炭盆清理得倒是干净,竟是连一点灰都不见。”白如馥打量了她一下,轻笑出声。

那宫女赶紧磕了几个响头,“回娘娘的话,是彩霞姐姐出去之前叫我将炭盆拿去清理掉的。”

彩霞跪在一旁,听到被点了名,赶紧出声,“奴婢曾听过炭中毒一说,方才见大皇子昏迷不醒,总觉得是因为这盆炭的缘故,便让人赶紧将炭盆拿去清了。”

白如馥不搭理她,继续看着清炭盆的那个宫女,“你方才将盆里的炭倒在何处?”

那宫女指了指外头,手指还在颤抖,“就在后院的柴房那。”

不一会儿,几个小太监装了一盆被丢在柴房角落的炭回来。又传召宫里负责炭火的惜薪司总理太监崔恩道前来鉴别。

崔恩道行礼后走到炭盆边,伸手拾起一块炭,“回禀皇上,此炭确实是红萝炭。”

彩霞紧绷的背部放松了些,又听他开口,“只是......”

“只是什么?”

崔恩道的手指在炭面上摩挲了几下,指尖一捻,“这炭似乎是湿的。”

彩霞一脸不解,“许是方才倾倒时不小心弄湿的,炭怎么可能会是湿的呢?”

“不对。”崔恩道摇头,“这炭是被泡湿的,其内部还带着湿气,绝对泡了不短的时间。”

袁正佳解释道,“红萝炭若长时间浸湿,着火气太炽,多能使人眩晕、昏迷发呕,古书中常有婴幼皇子皇女中此毒而夭折。”

崔恩道得了许可后,又将这炭往地上一砸,那炭轻易断裂开来。

他捡起其中一块细细观察断裂处的截面,突然跪在地上,“皇上,这炭被人做过手脚,里头混有大量的灶炭。”

灶炭是宫里最低等的炭,这种炭湿气大,燃烧时会有浓烟,所以大多用以灶台生火做饭,断不可能拿到屋里来使。

“很好,这是明摆着要将大皇子置于死地。又是泡湿红萝炭,又是混进灶炭,朕倒要看看是谁心肠如此歹毒?”裴时裕一拍桌子,“苏如海,传所有嫔妃都去养心殿候着,大皇子这换一拨人来伺候,先前伺候的人一同带去。”说罢起身离开。

白如馥走之前看了眼榻上,大皇子已经迷迷瞪瞪睁开了眼,脸色还是惨白。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轻声交代道,“袁太医,大皇子这还需您多加看顾。”

袁太医躬身,“娘娘放心,微臣已投方下药,以八珍汤、独活寄生汤、甘草汤,煎黄连、芒硝汤等来疗治,大皇子体内的炭气很快便能驱散。”

白如馥点头,“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她也不再多言,毕竟大皇子这样不得宠又病弱的孩子,能活到什么时候都很难讲。

眼下更重要的,是马上要在养心殿上演的好戏。

白如馥眼底滑过一丝兴味,这宫里啊还是要多些波澜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