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莫失莫忘（一）
“将军哥哥......你怎么不理馥儿啊？”
少女娇俏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裴时裕有些费劲地睁开眼，只见一黄衣少女支着脑袋嘟着嘴，颇为不满。
“你.....”裴时裕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只能如同一缕孤魂，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往后退了些，将眼前的画面尽收眼底。
梦里的他正坐在石凳上擦拭剑身，瞅着也不过是个少年模样。
剑眉斜飞入鬓，凤眸不怒自威。一身金色流云铠甲犹如浑身金光萦绕，衬得一张面容精致而高贵。
裴时裕听到少女的话，无奈地笑，“你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去桃林舞剑给你看，可好？”
少女欢呼雀跃，那娇媚的面容赫然和白如馥的半点不差。
前世的裴时裕是父亲裴旻将军麾下的一员武将，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少年得志之时。
又长于明焕（前世国号）的武将世家，为破敌国斥厥，随父领兵出征。
虽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围困之际，只身一人深入敌后，助明焕大破斥厥，功不可没。
斥厥为免战事，向明焕俯首称臣，并主动遣皇室公主和亲。
这公主不过豆蔻年华，而明焕的天子却早已半截入土。于是皇上干脆将小公主赐给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裴时裕为妾，并封他为骁骑将军，另设将军府。
小公主名为白如馥，自小泡在蜜罐中长大。母妃受宠，父皇疼爱，若不是斥厥将亡，皇室又只有她一个适龄公主，否则断不会走上和亲之路。
皇上命裴时裕出城亲迎公主入府，而那日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
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玄色绣云纹的锦衣，外罩深紫貂皮大氅。
目如朗星，瞳如点漆，面容如玉，却难掩肃杀之气，她在斥厥从未见过这样俊俏的少年郎。
他勒马，低垂眉目对她说，“公主，你若不愿嫁，本将军即刻就去求了皇上将你送回斥厥，不必勉强。”
他愿意放她走，可她却不能走。
她是公主，是斥厥一息尚存的筹码。若她回去了，斥厥早晚亡在明焕的手中。
她摇摇头，梗着脖子，伸出白玉一样的小手，抿着嘴不说话。
裴时裕打量了少女片刻，翻身下马，将她抱起送到马背上。
又利落上马，将她拥在身前，“你放心，你既是我的人，我便会护着你一生一世。”
白如馥偏头一笑，笑得少年心下一软。
多少年过去，他还记得那日午后阳光下少女的笑靥，馥郁生香，同她的名字一样。
那天晚上，被翻红浪，她静静地缩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
裴时裕见惯了金戈铁马，也算杀人如麻，可在这一刻他只觉得岁月静好。
自那以后，战事暂歇。
每每裴时裕在院子里舞刀弄枪时，小公主就巴巴地在一旁看，杏眸亮晶晶的，满是崇敬之意。
“将军哥哥歇会吧.....”他只要一转身，就看到她端着茶水站在不远处。
“外边冷，你身子弱，进屋歇着吧，别着了风寒。”裴时裕放下手里的剑，不放心地叮嘱两句。
可她却不动，笑嘻嘻地看着。到后来，若是没有她在一旁，裴时裕总觉得这剑耍得无趣。
因她是异乡人，裴时裕担心她人地生疏，会觉得无聊落寞，只要有了时间，便带她外出游玩。
他们一起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她被他搂在怀中，笑声如银铃般四处散落。
他带她去京中最繁华的夜市，看着她手里拿得满满的，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只觉得可爱万分。
元宵佳节，他们俩扔下护卫上街去赏花灯。车如流水马如龙，一夜鱼龙舞。
她羡慕地看着旁人手里精致可爱的花灯，却不知他花了好些时日，笨手笨脚地为她做了只兔子模样的花灯，此时拿在手里，如同烫手山芋。
递给她的那瞬间，他看见有烟花在她眼中绽开，甚美，他想着有机会定要带她去赏烟花，她一定会喜欢的。
那兔子花灯被白如馥拿着不撒手，回到府中也要将其挂在床头。
裴时裕无奈，只得答应了每个上元节，都给她做一盏小兔子花灯才肯罢休。
冬日里，她和他一起在院落里打雪仗，堆雪人。自从上了战场，他就从未这样快活过，仿佛又重新回到孩童时代。
她喜欢桃花，更喜欢在桃花林里起舞弹琴。他便让人在将军府里种了一大片桃林，绵延十里，绯色如霞。
无事时，他就这样抱着剑倚着树，看着她起舞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只觉得她是世间瑰宝。
他舞剑，她抚琴，天造地设不过如此。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看见她在屋中暗自垂泪，才明白，原来她并不快乐。
他再怎么给她家，也终究不是她的家。
不久后，西北战事又起，他奉命随父平定西北之乱。
临走前，他拉着她的手，“等我打了胜仗回来，我便向皇上求恩典，抬你做我的夫人，此后将军府只有你一个女主人，可好？”
白如馥点头，于桃林下侍琴而立，“将军，让我再为你奏一段破阵曲。”
曲终人散，裴时裕连夜启程，披星戴月，奔赴西北。
而她日日在府中盼郎归，等来了桃花盛开，莲花满池，秋菊独秀，冬雪满头，终于等来了西北大捷的消息。
骁骑将军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天子闻讯大喜，在上林苑中宴请十日，以犒赏骁骑将军少年英姿。
再见面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就像那日初见一样，如神祇降世。
和初见不同的是，他翻身下马，将她拥入怀中，“我回来了.......”，而白如馥早已泣不成声。
他没有食言，上林苑宴请时就向皇上求了恩典。她一个异邦人成了明焕骁骑将军的夫人，若不是皇上开恩，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
京中名门望族见骁骑将军少年英豪，前途不可限量，挖空心思也要将自家贵女送入将军府。
全部被他拒绝了，其实就算他迎了别的贵女入府，白如馥也不会怪他，只要他的意中人是她就好。
可是裴时裕不依，他只想给她最好的。若是迎了别的女子入府，他不在的时候，她若是受人欺负怎么办？
她那样绵软的性子，又无人能为其撑腰，只怕要被那些个如狼似虎的京中贵女吃得骨头都不剩。他不愿意让他的小公主受半点委屈。
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一年上元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