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过来,那女生猛然抬起了头。蓝梦一看,这正是她班里的学生,名叫张遥遥。那孩子见到老师也是一阵窘迫,赶紧用衣袖擦净了眼泪。
“遥遥,放学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是有同学欺负你了吗?”
张遥遥摇了摇头。
“那是自行车坏了吗?老师可以帮你联系你的家长来接你。”蓝梦走过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并把书包也捡起来放在了车前的筐里。那孩子还是摇头。蓝梦见问不出原因,干脆就在张遥遥的身边坐了下来。说:“那老师陪陪你,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咱们就一起在这里坐着,听听风声、看看夕阳,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告诉我,没准儿,我还能帮到你呢。”张遥遥有些局促不安地用鞋子蹭着脚边的小草。蓝梦注意到那鞋子的侧面被胶粘合的地方已经因老化裂开了缝,这是一双早该扔掉的鞋子。
过了几分钟,张遥遥果然慢慢地开口,“老师,其实我没有什么事,但我就是不想回家。”
“为什么不想回家,和爸爸妈妈闹意见了?”蓝梦试探地问。
“老师,我妈妈两年前就不在了,她得癌症去世了,现在家里那个是后妈。后妈刚来的时候对我还算可以,现在她又生了个弟弟,对我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我回家后就要帮着带弟弟,把弟弟哄睡了还要干家务活,做饭洗衣服什么的。老师,我平时都没有时间背书、写作业。还有我爸爸,他也和后妈一样,从不关心我,只知道让我干活。”说完可能是觉得委屈了,眼泪又吧哒吧哒的掉下来。
蓝梦静静地听着这个女孩的诉说,就想到了自己,她们两个的遭遇何其相似!都是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爱,然后爸爸很快续弦,再然后,家里又多了一个弟弟或妹妹,从此她们就从爸妈的掌上明珠变成了家里最多余的那一个。此时此刻,她比谁都更能理解这个女孩的感受。可是又转念一想,她其实比眼前这个女孩幸运,至少她爸爸总在心里感觉对她有一份亏欠,在吃穿用度上从来没有委屈过她,更不会忍心指使她干这干那。思及此,她对这个女孩又多了几分怜爱和疼惜。怪不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经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她平时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流,看上去孤僻又自卑。蓝梦又看看张遥遥穿的鞋子,还以为是她的家长多么粗心,没有及时给女儿更换新鞋子,其实根本是忽视,换言之是漠不关心。蓝梦假装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脚伸到了她的脚边, 偷偷比较了一下大小。心里有数后,她开始和遥遥推心置腹地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
“遥遥,你知道吗,老师差不多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就没有了妈妈,我爸爸在我妈妈去世的第二年就娶了我现在的这个后妈。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愿意面对他们,甚至恨过我爸爸。然后,我就把这些怨恨都藏在心里,就想着好好学习,考出去,离开那个家。后来我如愿以偿了,在学习和成长的过程中,我懂的多了,见的也多了,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多恨了。所以,遥遥,我们慢慢们都会长大,等你长大后再回头看,或许也会理解或者原谅他们,毕竟他们不是圣人……遥遥,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挺坚强挺乐观的?”
张遥遥看着蓝梦,点点头。她没有想到老师有和她一样的遭遇,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而且瞬时,她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和悲观了。
蓝梦见到遥遥的情绪已经和缓了很多,站起身,然后又伸手一把拉起了遥遥,说,“我猜你现在肯定饿了,我也饿了呢,走,老师请你吃晚饭,吃饱了有力气了,再骑车回家。”张遥遥摇摇头,想说不用了,蓝梦却推起了她的自行车,往山外面的那条路走去。她们在一家民宿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蓝梦特意要了几个炒菜,终于看着孩子吃饱了,就让她赶紧回家,叮嘱她骑车注意安全,到家后别忘了给她打个电话。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好在这条路比较安全,平时没有大车经过,蓝梦目送遥遥背影渐远后,自己也回了学校宿舍。她打开手机淘宝,按照比她平时穿的鞋子小两码的尺寸,给遥遥下单了一双运动鞋。
过了一个周末再回到学校,蓝梦发现张遥遥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她脸上有了笑容,而且她在努力尝试和同学们交流,她时常有意无意地接近蓝梦,愿意和蓝梦说话。后来有一次放学后,蓝梦把遥遥叫到了自己的宿舍,说自己之前买了一双鞋子,试穿后发现买小了,让遥遥试一下是否能穿得下,遥遥开始执意不肯,后来看老师坚持让试,便试穿了一下,上脚不大不小正合适。蓝梦笑着说,“真是太好了,这家店说买的时间太长了不能退了,正好送给你。总算物尽其用,没有浪费。”遥遥还是想脱下来,看蓝梦一副要生气的样子,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说了声“谢谢老师。”这孩子心思敏感,感情细腻,她怎会不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既想帮她又怕伤到她的自尊,故意说自己买小了,好让她受之坦然,没有负担。
蓝梦竟因小女孩的接受和道谢而感动了,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她怜爱地摸摸遥遥的头,然后送她出门,看着她骑车远去。
蓝梦体会到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那种幸福感和满足感。
时至中秋。飞扬在早上的时候就微信告诉蓝梦说今天公司要组织团建活动,本来计划中午聚完餐就可以结束了,可是又临时增加了篝火晚会和赏月的节目,飞扬说可能到家会很晚,就让蓝梦早点睡觉,不要等他。
这天晚上蓝梦批完了学生交上来的作文本,望着窗外的明月发呆。她有些孩子气的埋怨:今天可是中秋节呀,是该团圆的日子,咱们两个不能真正在一起就算了,连“云团圆”都不行。所谓“云团圆”就是线上团聚,现在“云”是网络连线的代名词。
这山里的月亮和城里的月亮相比,好像更大更圆更明亮。然而月色再美,她也无心欣赏。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蓝梦心里一阵落寞,“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她喃喃地念起了温庭筠的词来。念完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病呻吟。她只是想念飞扬了,虽然她人在天涯,但是她心中只有思念和爱而没有恨,更加不会“恨极”。拿起刚才批作文的红笔,她打开教案本,在空白处又重新填了一阙《人月圆》。
清风拂夜人多寂,明月远山栖。
倚栏乡客,凭添惆怅,露染罗衣。
华光饰意,倾杯寄语,心盼归期。
年年相似,盈盈绮梦,锦瑟长思。
读了几遍,自己感觉甚是应景,也甚合心境。之后,她便去洗漱准备就寝了。
“还寝梦佳期”,她魂牵梦绕之处,心中所系,只有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