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九月的夜晚微风拂过,有些凉。少年好似不觉得,校服外套仍旧搭在肩头。跟在前面那道纤细的背影后头,不紧不慢地走着。
影子被月光和路灯拉得老长,俩人之间刚好一个影子的距离。
若是远了何让尘就快走几步,若是一不小心踩到影子,他就停下脚步拉开距离。
花溪镇之所以叫花溪镇,是因为有一条河横穿小镇中心。
河水澄净,两岸绿林环绕,芳草丛生,发源于锦泉山系,是以取名花溪。自北向南,源源不断……后来水道愈来愈宽,这才成为了河,最终汇入长江支流的支流……
河这头是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各所学校,以及邮局,镇政府……
河那头是横七竖八的街道,镇上居民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在那头。
一道大桥横跨花溪河,连接着两岸。百米的距离,只有一两盏路灯。
莫辞盈就是在桥上,听到他喊她。
声音不大不小,混在嘈杂的虫鸣之中,却不显突兀,竟然还有几分缱绻之意。
“莫辞盈。”
除了老师,很少有人这样喊她,班上的同学大都是以“喂”或者“哎”来指代她的名字。
她有时候并不能分清他们是不是在叫自己,索性就一概不理。可这样,班上的人又都说她冷漠孤僻。
不过,她不在乎,这世上她在乎的东西没有多少了。况且,往往她在乎的,总会被老天收走。
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黄狗,会坐会握手,是她的玩伴,可它死在一只哈啤酒瓶子之下。
从小到大,只有妈妈疼她,可偏偏在她十岁那年,妈妈就离她而去。
她停下脚步,任凭清风将头发吹乱。
“莫辞盈。”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大了些。
她紧了紧怀里抱着的书,转过身来。这次没有低头,趁着夜色的笼罩,抬眼看着那路灯下的人。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与光融在一起,有着风也吹不散的暖意。
“交个朋友吧,真心的。”
不是随口一说,语气认真,表情认真,眼神也认真。
莫辞盈费劲压住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好”,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他手中拿着的她给的笔记本,他好像真的是想要补习语文的。
“莫辞盈。”
他又叫她,他怎么老是叫她。
何让尘从灯光中走出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直到俩人只有半步的距离,这才停下。
有一瞬间,莫辞盈感觉好像闻到到了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像是茉莉花味儿的。
“考虑好了没啊?我这么没劲吗?做个朋友也要让你考虑半天?”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打趣的意味。
交朋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她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她已经习惯了。
就连白榆,也是因为俩人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后来搬家也在一栋楼里,这才能做这么久的朋友。
何让尘看着她淡漠的神情,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这难道是什么世纪难题吗?
于是,他爽快地替她做了决定。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别这么小气嘛,我这个朋友又不吃你的肉。”
何让尘抬步走到她身侧,“走吧!”
桥上的人行道有些窄,他的手臂偶尔会擦过她的校服。
莫辞盈不动声色地落后一步,和他错开来。
走过大桥,然后左转,再走上两三百米,在十字路口右转,走上三四百米,就是来福面馆了。
一路上,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有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当十字路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何让尘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身着白衬衣的少年快步而来。
莫辞盈也看到了已经走到近前的白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来了?”
脚步匆匆,白榆停下后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平复下因为快走而加速的心跳,这才回她的问题,“去面馆找你,发现你还没回去,以为你留在学校上四晚。”
当他出现在路口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来接她的。
“其实也不用你跑一趟,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没有关系的。”
白榆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意思很清楚。
“走吧!二位!”
何让尘语气散漫,出口打断二人的对视,眼神看着莫辞盈的头顶,嘴角挂着莫名的,有些勾人的笑意。
莫辞盈夹在二人中间,倒也没有不自在,两人越过她的头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们是刚好碰到的吗?”
“没有啊,我等她来着。”
视线交汇,俩人神情无端地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从小就认识,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班。你觉得呢?”
莫辞盈觉得今晚的白榆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好像有些烦躁。
“那好,她现在——不对,你俩现在多一个朋友了。”
白榆偏头看他,男生眼神澄净,表情认真,脸上笑意明朗。心里那点烦躁不知怎的,就消散不少。
十分钟后。
福来面馆门口。
俩人同何让尘交换了联系方式,无论是手机号码还是微信QQ,都让他给要了过去。
来福面馆分为一楼和二楼,一楼是面馆,二楼则是住宿的地方。楼梯在屋外,面馆左侧,挨着墙。
白榆卡好时机抢先开口,“好了,你先回去吧。”
莫辞盈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何让尘,径直转身往楼上走去。
走到二楼平台,瞧见二人仍旧站在昏黄的路灯之下。一左一右,影子拉得老长。
隔着一点距离,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见何让尘在笑,是那种整整齐齐露出八颗牙齿的笑。
心尖好像颤了一下。
她又看见他向自己挥手,于是,也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
随后,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为什么要找她补习语文?为什么要给她补习数学?”白榆忽然出声,“我不希望你在她高三最重要的时候,打扰她的学习。”
何让尘扬了扬眉,“你怎么就能确定这是打扰,而不是天降文曲星,来助她一臂之力的呢?”
不顾白榆脸上怔愣,何让尘转身顺着马路走去,“我走了,明天见,新朋友!”
白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今天的事,有多奇怪,只有他知道。
盈盈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虽然大家都认为是她太过冷漠,又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一点也不合群。但是他知道,这并不是她朋友少的原因。
因为家庭的原因,她一向对周围的同龄人有着特别明显的排他性。内敛,自卑,渴望友情,却又胆怯每一次别人的靠近。
但对于何让尘,她好像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