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觉得自己像一个孩子。

一个误入众神殿的孩子,每个神明走出来都会给他小小的震惊。模体安娜从一具冰冷的尸体,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已经够让他震惊了。而戴老板身边精明强悍的秘书长卡特,居然是国安局策反的线人!莱姆只知道破案,不知道有关政治的游戏是怎么玩儿的,所以他不打算跟这个斯芬克斯(卡特)交换情报。这么多年从警以来,他记住了当年师傅告诉他的两条铁律。

第一条,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二条,漂亮的女人会骗人。

莱姆看着面前的漂亮模体,想起了第二条铁律。他甚至都想不出来,这部所谓的样机里面,有多少人类的所谓“智能”。

莱姆走过去,围着模体安娜走了一圈,毫无疑问,虽然是同样的款式,安娜的服装已经换过了。以她大约是两倍同样体格人类的体重,在验尸房躺了一天,衣服上不可能没有压痕。

“她能听到我说话吗?”莱姆问卡特。

“当然可以,识别模块已经加载了。”卡特说。

“那她能听懂我说话吗?”莱姆说。

“莱姆探长”模体安娜说话了,“希望你不会使用象征,比喻,讽刺,还有奶奶故事等不太直白的语言来提出您的问题,莱姆探长。”

卡特笑了一下,“安娜还只能处理简单的自然语言,自然逻辑,非常初级。”

莱姆想美丽的皮囊下面仅仅只是一个孩童。

“沈万林死的那天晚上你究竟看到,听到什么?”

“莱姆探长。我梦见一只寄生蜂。”

“你也会做梦?”莱姆看了一眼卡特,卡特耸耸肩,“这是工程样机。意识体还不完整。”

“你继续说。”

“我梦见一只寄生峰,飞翔在丛林之间,寻找一只天牛的幼虫。飞啊飞,终于找到了,它伸出长长的毒刺一般的生殖器,刺入天牛幼虫体内。一种特殊的神经毒素麻痹了白白胖胖的幼虫,同时,寄生峰注入一枚自己的虫卵到幼虫体内。从此以后虫卵便寄生在天牛幼虫身体里面。并且以它为食。”

“安娜。”

“嗯,探长。”

“你让我别用象征的手法问你问题。但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法来回答我的问题?”

“莱姆探长,我在回答你的问题。这是我做的一个梦。”

“你的意思是,你在沈万林办公室期间,你全程睡觉?”

“对的,探长。我不具备像人一类的意识,我的意识体还很模糊,我的语言识别模块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描述这种情况和感觉,我单方面认为,我那时候的状态和感觉很像人类做梦的状态,于是我这样阐述。”

“按照你的说法,如果你是在做梦。那也会听到或者看到什么的,人在浅度睡眠的状态下这一点是可以做到的。”

模体安娜脸上有那么非常微小的表情变化,只在转瞬之间,莱姆捕捉到了。

“我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莱姆探长。”

莱姆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如果这具模体的意识主体都不健全,那么他在这里几乎是对牛弹琴,又能得到的什么答案呢?

“卡特先生。”

“莱姆探长。”

“如果安娜的意识体并不具备我们人类的思维能力。那我单纯的将其理解为数据库总是可以的吧。她双眼是摄像机,耳朵是录音机,对不对?那我只需要导出相关的数据存储就好了。这一点,你们可以办到吧?”

“莱姆探长。这个问题颇有技术含量,我觉得可能有必要请我们相关的技术人员来回答你。”

卡特走出门去,过了半分钟,他带过来一个年轻的黑长发帅哥。穿着一件白大褂,衬衫领带打底,头上的长发别着黑色的发箍,形象气质更像是一个摇滚明星,而不是一个科技人员。

“额。您说得这个问题,不能这么理解。”

莱姆在等他自我介绍,而他自己先自顾自的展开了技术话题。还是卡特化解了这样的尴尬。

“这位是我们科学团队研究员之一,费明远,费教授。”

摇滚教授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我们虽然也通过五感感知世界,五感感知到的世界其实非常狭窄,但是所谓感觉是最终通过生物电能转化成为了电信号和编码,随后再被大脑解码,被意识体捕获,成为认知。人的记忆就是一种意识体的再组织。模体也是一样,她认知的世界也是需要她的计算中枢进行计算编码的,您说的抽取一段视频,这个在技术上我们暂时还不能做到。”

莱姆捕捉到了逻辑上的机会,“费教授,如果按您的说法,那我们可以在模体外部进行意识体导出信息的解码,不是吗?还原即便是经过她自己意识体加工过的信息。”

“我们对意识的认知还很浅薄,现在也只不过是让她通过海量的机器学习模仿人类,即便是这样,安娜自己也形成了低能意识体,我们自顾自的解码,得到的很可能是我们看不懂的乱码。”

“值得尝试。不是吗?”

莱姆铁了心要在这具模体上挖出一点东西,量子波动已经成为凌驾在世界之上的一种利维坦,今天,此时此刻,这是莱姆最后的机会。

“探长。这可能需要请示一下戴先生。现在的时间。”卡特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金表。“上午11点,戴先生可能在睡觉,让我带二位去食堂用餐可以吗?”

量子波动的食堂分为两种,普通员工食堂和高管食堂,普通员工那里是使用插卡式的料理机,快捷而高效的获取食物。而高管食堂,大家还在坚持用传统的厨师,也就是由专门的人做饭。

莱姆和美绪作为普通办案人员,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活生生的厨师了。她们吃的是铁板烧。一个戴着高帽,穿着厨师服装的大叔站在他们对面,厨师和食客之间隔着一块非常大的铁板。

莱姆坐在中间,左手边是美绪,右手边是卡特。食堂的规模不大,还有公司的其他部门的高管也在用餐,其他高管看到卡特先生这位老板的大秘书,都恭恭敬敬。热闹的午餐开始了。

卡特递过来两份塑封的菜单。一份给了美绪,一份给了莱姆。

莱姆低头一看,中英文都有,菜单上又用签字笔在某些字母下面杵了黑点。

这次是:CARD

莱姆看懂了,卡特是在问哈迪斯答应给他的东西。莱姆非常不爽,我又没有答应哈迪斯,怎么会有那张卡带,该死的间谍。莱姆装作没有看到,顺势点了几样平时不怎么敢点的硬菜。然后,他看到厨师娴熟利落地切开八爪鱼和各种鱼类,耍杂技一般扔出胡椒面瓶子和盐瓶子。

卡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眉宇间只是微微皱了眉头,而且很好的掩饰在了他往嘴里塞入一块蘸了辣酱的鱼片之后。卡特突然有些郁郁寡欢,这些滋滋冒油恰到好处的铁板烧,突然也没有了什么滋味。独自喝了两大杯啤酒之后,从上衣口袋拿出了香烟。嘴巴叼了一根烟,没找到打火机,两只手上上下下地摸打火机。

一等烟民莱姆的肌肉记忆唤醒,忍无可忍的他伸手探向自己大衣的内袋,然后他摸到一张不应该在里面的东西。

莱姆摸到一张卡带,他拿出来一看,一张黑黄相间的卡带出现在他的手上,这是什么?莱姆想起来了,哈迪斯在他家谈交易的时候,手上就是这张卡带。“把这个卡带插入斯芬克斯脑袋。”哈迪斯言之凿凿,不对,自己明明拒绝了哈迪斯的交易,这张卡带是怎么出现在自己的口袋的?

那个按摩女!那个按摩女是他们安排的,该死,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碰到气质如此出众的。

一秒钟之内,莱姆不动声色地回忆起了一切。然后迅速又伸回手,掏出了打火机,给卡特点上烟,卡特赶紧用双手遮住火苗,两个男人双手交叠的瞬间,这张卡带神不知鬼不觉的传给了斯芬克斯(卡特)。

“谢谢。莱姆探长。”

“不用客气。”

各怀鬼胎的莱姆和卡特,相互聊了几句政治新闻,比如卡带工厂收归国有,量子波动怎么看,卡特笑了笑,打了官腔,说全力支持帝国的经济改革。午饭结束,他们来到“光锥”外的实验室,莱姆发现原来外人拜访公司,都必须乘坐光锥外的观光轨道车,瞻仰公司的雄风,戴先生认为,这样的步骤,有助于直观的让人理解量子波动的实力。

摇滚教授费明远已经安排好了实验的设备,安娜再次躺下,一根数据线插在安娜脑囟门的位置。费明远启动解码程序,莱姆,美绪,费明远,卡特四个人都挤在屏幕前面。

果不其然,屏幕中出现了乱码。

费明远试了好几次,重新选择链接的锚点,乱码依旧。

“莱姆探长。你也看到了,这就是徒劳的,安娜已经发展出了低端的意识体,我们已经没法解码她脑海中的信息流了。”

“那用什么方式获取数据?”

“用人的方式啊,交流!”

“嗯。”莱姆点了点头,还是不太相信眼前的结果,他觉得这就是量子波动的把戏。

“机器学习的方式我们采用的是混沌模式,既有逻辑的深度学习,还有无逻辑的模糊学习。”

莱姆没有心思跟这个年轻的费教授交流技术层面的东西,既然走不了捷径,那就按普通案子来办,说:“按照你们的说法。她应该是你们最核心的资产之一,那为什么她跑到了沈万林的办公室?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怎么成为意识受体了,让沈万林的意识上载,传输进去?这讲不通啊。”

“我们确实有疏忽,我们当天要带着她去外部环境进行识别模块训练。等我们到的时候才发现,安娜跑了。”

“为什么不报警?”

“我当时上报了卡特先生。”

“探长。您应该没有管理过上市公司吧。不管多小的负面,媒体人都能给你报道成天大的事情,而这种负面的事情是会影响公司股价的,所以,我们选择更加低调的方式。”

莱姆阴阳怪气地说:“自己雇佣私家侦探,自己寻找。结果找到的时候就在案发现场了。”

莱姆仔细一想,这个摇滚费教授怎么自相矛盾,刚才说了安娜只有低端的意识体,还没发育完全,这下又说她独自策划了出逃。莱姆想,这里面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费教授又详细的说了一遍当天的情况,美绪在一旁仔细记录下来。

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可以说是全无收获。既没发现模体中的记录,也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还被人当了枪使。

完美!

在莱姆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终于没有坐“光锥”外部的轨道车,而是乘坐员工电梯回下楼了。一楼的大厅是个几百个平方的空旷广场,向上望去天井直通光锥的三分之二处。

莱姆,美绪与卡特道别,卡特让前台的迎宾送上两件伴手礼。莱姆和美绪提着伴手礼,正在往出走,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在了五米开外,重重砸在地板上,全身都碎裂了,地板上的大坑就在莱姆和美绪前面。

莱姆走过去定睛一看,是量子波动的员工,曾在案发现场的——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