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骁又被抬到了冰冷的牢房内。

昏沉中,又已入夜。

他体内万毒攻心,痛苦难当幻觉重重,任凭外伤如何严重,也无暇感受了。

蓦地,他的脑海中一阵剧痛,好似有无数把利刃正在从内向外地割刺,他的头颅像是要被剖得四分五裂了!

“好痛,我的头怎么会这么痛!”

任他铁打的汉子,竟也禁不住这前所未有的剧痛,直让他在冰冷的地面上打起滚来。

他抱头痛叫,恍惚间,头颅中的那些利刃合成了一把巨大的天刀,狠狠劈砍起了他的眉心,像是要冲出来一般。

他忍不住大吼大叫,在这暗夜天牢中传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

几个天牢守卫循声过来,用那水火棍狠狠击打着栅栏,喝道:“臭小子鬼叫什么?安静些了,没的吵醒了爷爷们的清梦!”

然而秦骁正饱受痛苦折磨,对于外界呼喝竟是充耳不闻,根本听不到,依旧不管不顾地吼叫。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皆冷笑起来。

“我看这小子是要讨打,给他几下子狠的怕他就舒服了!”

“哼,爷爷近日连连输钱,心里正不痛快,正好拿他出气!”

一名瘦弱的守卫气冲冲打开牢门,提着水火棍便步了进去。

剩下几个守卫笑道:“六子,你今日刚来轮值,不知这小子已被判处极刑,你尽管打,莫要打死了误了行刑就可!”

“我理会得!”

六子呼喝一声,抡起水火棍便恶狠狠抽打在了秦骁的身上。

几个守卫嘿嘿笑着,你推我搡地回转了去。

只听扑哧扑哧声不断,六子竟是越打越起劲儿,手上不断加力。

若如此下去,便是个铁人怕是也得打坏了。

然而秦骁却似对抽打毫无知觉,只顾抱头锤击自己的脑袋,口中嗬嗬低吼。

六子道:“你这鸟大汉,小觑俺手上这根棒子么?哼,就不信你不怕痛,你敢再叫,再叫楔死你!”

他掣起水火棍,竟直直砸在了秦骁的头上。

头上被闷了一棍,秦骁反而觉得舒服了些,但紧接着疼痛更甚,只觉天旋地转,更加大声地吼叫起来。

六子眼中厉色一闪,正要再加把劲,却自隔壁牢房传来一声轻笑。

“嘿嘿,孬种!”

那声音浑厚低沉,有气无力,但极尽嘲笑之意。

六子一愣,气冲冲向那人望去,但见黑夜中那人圆球也似,身长不过五尺,体阔也得五尺,好生怪异。比自己还矮了一头。

料来是个侏儒类的家伙,加上又是有气无力的,似乎构不成什么威胁,六子当时便没了惧意。

他恶声道:“矬子,是你在笑爷爷?”

那人似乎愣了愣,愕然道:“你叫我矬子?嘿嘿,好玩儿……”

他一动不动,只是发出低笑,嘻嘻道:“孬种,没鸟的软蛋,只会欺负伤重之人,真好威风!”

六子勃然大怒,再也顾不得殴打秦骁,气冲冲来到那人牢门前,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栲栳大的铁锁,拽步过去一脚就踹向了那矬子的脑袋。

暗淡的月光下,六子猛然发现矬子的脑袋好似有些不大对劲,有点儿……大得出奇了些!

竟然比自己的脑袋大了一倍有余!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好,但一脚踹出,收势已然不及,没奈何,那便踹出去吧,又能怎样了?

突然,一只大得邪乎的手掌轻轻捏住了六子的小脚丫,放到了那矬子鼻尖嗅了嗅,那矬子竟一脸享受之色。

“好香!好香!还有点咸呼呼的,加餐了么?嘻嘻……”

矬子笑得阴恻恻的,直让六子心中发毛,月光照来,他这才看清,那比常人大了两倍的大手竟就是这矬子的手。

而且,这人竟然是盘坐于地的。

“老天爷!”

这哪里是个矬子啊,若教他站了起来,分明是个巨人啊!

“哗啦啦……”

巨人一动,拽得身上缠绕了无数匝的粗如儿臂的铁链一阵清脆大响,但一点都不动听。

他站起来了,身长竟足有十尺开外,那一双膀子,铜浇铁铸一般,比水桶还要粗!

六子站在他面前,竟只到了他的腰腹!

他手上轻轻一捏,六子的脚踝便传出了骨裂的声音。

“你要干甚么?”六子痛得大叫,兼之大惊失色,一时屎尿齐流,闹得牢房内臭不可闻。

那人掀起唇边长长的胡子往鼻头位置拢了拢,怪道:“好臭好臭!”

“对啊,好臭啊!不要吃我啊!”

六子惧意无边,真怕这野兽一样的巨人一口把自己吞入腹中,哪怕吞一只脚也受不了啊!

“嘻嘻,给我酒,不然你再臭我也吃了你!”

六子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硬着头皮咧嘴笑道:“酒?好啊,我有酒,我有很多很多酒,我都去搬来送给爷爷,你先放开我啊,不然我去不了啊……”

“嘿嘿,叫那几个小子拿酒来换你,不然我先吃了你的小脚丫!”说着伸出猩红的舌头,在六子的脚丫子上作势欲舔。

六子见他舌头比自己的脚丫子还长,吓得妈一声就哭了起来,大叫道:“哥哥们快拿酒来啊!”

几个守卫闻声叫道:“小六子你乱叫什么?你怎么这么馋呢,不是刚刚喝了半夜么?又要酒?打人打得口渴了么?”

“不是啊,哥哥们拿酒来救我啊!”

几个守卫听得动静不对,不耐烦地走了过来,哪知一见大惊失色,仓皇大叫。

“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如何敢惹这厮?”

“你可知这人是谁,你怎么敢擅自闯进他的地方!”

“莫多说了,救人要紧,快快去取酒伺候!”

无移时,几人直搬来了两大瓮烈酒,并十数斤细细切好的熟牛肉,那巨汉方才放脱了六子。

六子一跷一拐仓皇奔出牢房,惊魂未定,竟不敢在此多待一刻,急匆匆跑了个没影儿。

那巨汉痛快吃喝,吧唧不断,啧啧有声,很是享受。

顷刻间饮尽了一瓮烈酒,把地上的熟牛肉尽数卷入口中,打了个饱嗝,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那巨汉酒醒之后先自打了个酒嗝,继而把头钻入另一只酒瓮中咕咚咚喝了一阵。

他转目望向秦骁,发现秦骁已全没了疯态,正自安然打坐。

巨汉见秦骁虽然是安静的盘坐于地,但那昂藏九尺之躯,一身孤傲之气,着实令人喜爱。

不由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你好了?”

未几,秦骁收功,头不再痛,已恢复如常,在体内金色真气的运转下,一身的功力竟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昨夜痛得几乎将要死去时,胸前那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白龙纹蓦地滚烫,涌出一股股暖流将金色真气勾动得有了反应,缓缓运转了起来。

他惊异于白龙纹的神秘,但也一时想不通其来历,不过内力恢复运转总算是天大的好事,也就不再细想。

让他担心的却是这两日的头痛欲裂。

“没来由的,我怎么会那般头痛?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一样!难道……”

他暗暗寻思,莫不是之前李修无种在自己脑中的蛊虫,也就是所谓的“蛊心”还未死透,又来作怪?

正沉思间,听闻有人招呼自己,那嗓音正是前时昏迷中呼唤自己的温和嗓音。

他打眼一看,发现是个被层层铁链拴缚着的巨型汉子。

这人毛发茂盛,看不出年岁,更看不清长相,但一双大而漂亮的眸子却是极为温和。

若往日时,他本不屑与这干流寇大盗为伍,但经历的变故多了,就连自己都被冤枉入狱,看来好人坏人,有时也并不是那么绝对。

况且这人一直温和地呼唤自己,对自己并无歹意。

当下颔首,笑道:“多谢这位兄台关心,我已无碍!”

那人笑道:“既如此,我请你吃酒如何?”说罢将那酒瓮稳稳一脚踢到了栅栏边。

秦骁也着实有些口渴,当下不加客气,两手穿过栅栏缝隙,掬起一掌酒尽饮入口,只觉火辣辣好不痛快,禁不住叫道:“好烈的酒!”

大汉一笑,道:“你我同为牢友,也是缘分一场,小兄弟若喜欢吃时,我便再向那几个看门的小子讨去!哈哈哈……”

秦骁见他豁达至极,受他感染,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笑,只把近日来的郁郁之情疏解了六七分。

笑声在牢内回荡,闷声不绝。

秦骁不禁闷闷不乐,暗道:“我还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么?”

又不见与自己共同打入天牢的神鹰卫众兄弟关在何处,心下不由担忧。

他向大汉唱了个无礼诺,道:“敢问兄台,这里只关押了咱们两个么?兄台有没有见到其他人被押到此地过?”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人都能被关在这里么?嘿嘿,这里可是一字号天牢,只有犯下逆天之罪的恶徒才能有幸来此!”

“逆天之罪的恶徒……呵呵……”

秦骁慢慢咀嚼着这句话,五味杂陈。

十数年来为国征战,对朝廷以命相报,最终换来的却是逆天之罪。

老天爷啊,这就是你的天理么?

看来自己已经被定性为犯首了,千户刘晟并其他百户之职的弟兄们谁都不如自己的罪恶大!

“妹妹,你现在何处,你还好么……”

此时此刻,他是如此地思念那唯一的亲人!

那汉子突然低声道:“小兄弟,我听说你三日后就要被押赴刑场,到时此生休矣!我与你缘分一场,不忍你如此窝囊地丧命,这几日一切有我,你须做好准备,切记,切记!”

秦骁闻言一呆,知他定有计较,说不定有越狱的计划,当即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大汉虽然魁梧,却一直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知他到底如何计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