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二姑娘房间正门离开的自照并没有回自己的屋里,自照是苏二姑娘的贴身丫鬟,从小陪伴又身份特殊,自然是有间自己的屋子的。

可自照最熟悉的地方是苏二姑娘的屋顶,是苏二姑娘的马车角落,是别人容易忽视但苏二姑娘看一眼便会安心的地方。

她本可以当个暗卫,可成为苏二姑娘的侍卫,她其实很高兴的,那一天是她第一次被人很坚定地选择着。

黑衣少女熟练地爬上屋顶,坐在乌黑的瓦片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想了想,少女还是把抱着的小狗用衣服裹紧了,可已经睡着的小狗还是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地又往自照的怀里拱,好似冷了。

纠结了一会,自照带着小乖回了自己屋里。

苏府有很多人,她还是在姑娘隔壁候着吧。

天光大亮,薄雾拨开。

揽月喜气洋洋地给自家姑娘端了碗三伏粥作为早膳的结束,说道:“姑娘,老夫人和大姑娘今早派人往家里送信,说过几日就回来了!”

因为高兴,苏二姑娘的眸子一瞬间变得圆溜溜的,十分可爱,可不知想到了什么,高高扬起的唇角又落了下去。

家里做主的要回来了自然是好的,她也不想天天这么处处警惕着,只是她刚想做点事情……

当即,苏二姑娘便向揽月问道:“万六来了么?”

揽月回道:“他是个勤快的,早上自照一去喊他就跟着来了。”

这种小事还要自照做……

苏杳一瞬间就不乐意了,心里悄悄把那件事提上行程。

“姑娘想与他见面说话,所以我谨慎一些,早上见自照起来练武了就问了她有没有空。”

瞧出了苏二姑娘的不乐意,揽月小心地又补充一句。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真正能用的人太少了。”苏二姑娘小口尝了勺三伏粥,不大喜欢这个味道便放下了,她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懒,“喊自照过来吧。”

揽月心中忐忑不安但很快就放下,转眼去为自家姑娘看看府里有那个婆子小厮之类的好收来传话的。

很快的,周围人退了下去,一个低着头的灰衣青年跟着黑衣少女的步伐走了进来。

过了段时日没见,苏杳早就忘了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有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又明亮又真挚。

苏二姑娘叫他抬起头来后便没有言语,只是偶尔啜上一口茶,上挑的狐狸眼时不时掠过面前站着的人,无形之中给人一种紧张的压迫感。

终究是道行浅,青年深邃的眉眼很快就露出了几分窘迫之意,清澈无辜的鹿眸里闪过挣扎紧张等情绪。

苏二姑娘心想着晾着人家也够久了,终归也能让他不因主子的女子身和年纪幼而起了欺瞒的想法,于是纤尊降贵地道了一句,“说。”

青年面有惊色,似乎是因为自己被主子看透了心思,这也让苏杳心里难免自得。

青年面上挣扎了一瞬,面容狰狞地小声说道:“姑娘,我不当面首。”

芊芊玉手握着的杯子摇摇晃晃地撒出几滴水,端坐的姑娘稳住神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眼看青年挣扎着又要再说一遍,苏二姑娘就像见了鬼似的连忙让一旁的自照把他的嘴捂住了。

青年面露绝望,口中含糊不清地吐露话语,“姑娘竟是要用强的吗?”

自照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因嫌弃而不捂紧青年的嘴了,黑衣少女面色冷酷地像一把出鞘的寒刃,认真地说:“姑娘,不必用强的,我有药。”

青年瞪大了他那一双本就大的鹿眼。

苏二姑娘没有想到自己十八年多几个月的清白被这俩人三言两语就污得不成样子了,忍无可忍地开口:“万伯仲,你才几分姿色就敢异想天开!我贵人多忘事这才想不起你的样子瞧了几眼罢了,我还没给你好脸色你便要上天了,给了好脸色是不是还要上天捞个面首当当?”

说了几句,万六听到自己名字的震惊已经被羞愧尴尬神色盖了过去。

抿了口茶,苏二姑娘又看向一旁仍然一脸正气的自照,轻轻呵了一声,“什么药也不说清楚,你是正经人家家里的正经侍卫,脑子不清楚嘴也不干净,你有什么药就在这里唬人?”

自照没有觉得这是训斥,一直冷着的脸上反而难得有几分骄傲,“我有砒霜,姑娘不会有错,这件事要是错了肯定是这个人的错,我药死他。”

苏二姑娘扶额,她知道自照在骄傲什么,她定是在骄傲自己有了暗卫必备的毒药之一的砒霜,自打苏府的情报处无影把砒霜也给了自照一份后,她的身边就多了一个想要试毒药的活阎王。

反倒是万六的一脸坦然赴死的神情让她侧目。

“还没让你死呢,就想着身后事了?”苏二姑娘眼尾一扬,翻起了桌边的一小沓纸张,语气不明地时不时啧啧几声。

万六的眉眼很平静,他此时才有了几分读书人的几分傲骨,抬手撇开自照捂着他的嘴,淡然地回答:“人活一生,福祸自有定数。”

生在富贵窝,哪有不惜命敢胡乱用人的,更何况还是用聪明人。

才第一次见面,对方就主动报出来处。

能在罪恶杂乱的地方淡然处之,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喂狗,苏杳没有那么傻,特意让人画了张万六的小像去顺安打听,苏家家大业大,顺安也是有产业的,苏府的嫡姑娘打听个人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万六的过往很快就被递上来了,家中世代务农,算得上家世清白老实,问题就出在万六的爹身上。

庄稼人有想要个儿子的想法也没什么,可烦人的是万六的父亲硬是要强求这不来的缘分,万六的父亲娶了好几个媳妇,前几个都是难产死的,好不容易得了万六这个儿子,家中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他对着幼子可谓是万般宠爱,对几个早就看不上眼的女儿就是百般蹉跎,冬天冷水洗衣服,一天吃的都靠自己上山挖野菜,砍柴烧水做饭挨骂挨打等等事情在万六家里都是见惯了的。

后来,等万六长大一些的时候更是直接把女儿给卖了。

要知道,卖儿女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人是干不了这畜生事情的,可他卖了,为了多出来的半吊钱还特意把几个女儿卖进了名声不好的府里。

生在他家的女儿,宛若生在了地狱。

万六原名万仲伯,仲伯叔季的仲伯,他爹贪心不足,得了一个儿子还想要一个,几个女儿他早就忘了她们招娣望娣的名字,干脆叫她们万一万二……

后来,他的几个姐姐全被卖了身,他父亲拿着钱把他送进了书院,期待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他没有等到那一天,去年的一场洪水把他葬在了永不见天日的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