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有一回,玉玉告诉我谢玥结婚了,先在男方家里办了一回,又回到木渠村风风光光地办了一场,我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叹了口气。

春梅的男朋友叫徐兴立,和教务主任徐老师是亲戚,徐兴立身材均匀,不胖不瘦,清秀的五官中带着一抹温柔,他们的交往逐渐深入,他每次去木渠学校看望春梅,就把摩托车停在我们学校里。

周日,我去坪地村的街上买点东西,忽见春梅和徐兴立正从我这边走来,春梅看到我后走过来搭话,徐兴立冲我笑了笑,春梅的脸上飞上一朵云霞,忽然发现,春梅比任何时候都漂亮,她个子不高,身段却协调一致,她的脸颊清瘦,棱角分明,眼睛不大,却明亮清澈,总体给人一种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感觉,她正要向我介绍徐兴立,徐兴立说:“不用介绍,我们早就认识。”

春梅说:“可你不知道,他就是我常对你提及的表哥。”

徐兴立说:“知道,我还知道表哥是你的引路人,你们在一起工作时对你很照顾。”

我说:“在一块工作彼此照顾而已。”我们说着话在街上溜达,徐兴立买了几袋副食品后,邀他们去我的宿舍坐坐,我和春梅走在前面,徐兴立骑着车子跟在后面,来到学校里,他把车子停靠在大门一侧,他每次来都把车固定停在这个角落里,他们俩跟着我来到宿舍里,我泡了两杯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问春梅:姨娘这久身体咋样了?

春梅说:“还好,她常叨念着你,说你离开木渠村后,就没有去过我家。”

我说:“我也想去,可总是这事那事的叠在一起,哪天抽个时间去看看姨娘。”

徐兴立说:“那就下周一起去,到时候我叫你。”

春梅说:“是啊,下周去我家,有事提前安排一下,到时可别又推脱,我在学校等你们。”

“好吧。”我口头答应道。

“说定了。”

我点点头。

“噢,你有没有看书复习了。”我问春梅。

春梅说:“看了一点,可是觉得有点生疏。”

我说:“你起码有高中文化底子,相隔时间也不长,不会就陌生吧。”

徐兴立笑着对春梅说:“比起其他文凭低的代课教师,你可占绝对优势了,可别浪费名额。”

我问徐兴立:“怎么,是不是有消息了。”

徐兴立说:“县进修学校每年都招收函授班,可是也得考上。”他转过头对春梅说:“只要你考取,你的学费我包了。”

春梅说:“到时候我还不起咋办?”

徐兴立笑眯眯地说:“用你来偿还,要不咱俩签个协议,表哥作为证人。”

春梅说:“想得美,你以为还像旧社会一样,写一个卖身契就可以把人身买断。”

徐兴立说:“不要这么难听好不好,我可不是地主强豪,更不是黄世仁。”

我对春梅说:“我要是你的话,肯定签,学费有人包,个人也有人包,这么好的事全给你碰上了。”

春梅说:“你可别听他胡扯,他那思想还停留在封建时代哩。”

对于我这个孤零零的、刚刚遭遇情感打击的失恋者来说,他们俩略带打情骂俏的话语再次深深刺激了我,他们那里知道,此刻,我的心变成无数碎片,像一片片秋雨打落的树叶在风中飘荡。

随后,我们去街上一家土旧的小餐馆里吃午饭,吃饭的时候,徐兴立不住地给春梅夹菜,春梅则把盘子端起来把菜扒到我的碗里,吃过午饭后,徐兴立送春梅回木渠小学,我没有送去他们,我不想打扰他们热恋中的浪漫气氛,更不想把自己衬托得更加落寞,他们走后,我沿着街上那条土路走去,现在应该思考一下自己的问题了,每次回家,母亲头一件事就是问我的个人问题,当母亲得知我和谢玥分手的事情,母亲这下可急了,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娘现在不巴望你能找个吃国家粮的,只要找个对你好的就行,俗话说:命中只有三斗半,走遍天下不满斗。我安慰母亲不要着急,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她默默地点点头,要我抓紧点,是啊,我总不能因为情感的挫伤而灰心失意吧,用土话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又想到张倩和春梅,突然感觉有丝后悔,张倩其实是挺好的一个人,有工作,人又老实本分,和她结合完全顺和家人的心意,现在人家已经有了孩子,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春梅温柔体贴,秀外慧中,可是一错再错,时光匆匆而过,自己如今依旧漂泊无依、孤苦伶仃。

几个月之前,胡老师想给我介绍他的一个侄女,说是村里的一名乡村医生,他说哪天带我去认识一下,我口头答应了,可是心情始终难以释怀,一直没有去成,胡老师似乎看我不大热心,也就没提了。

有一回,胡老师在我这里吃饭,他说:“你来这里也一年多了,也该成个家了。”

我说:“胡老师,上次你不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对啊,我还以为你不热心呢,就没提了,怎么,你有这个心思哪天带你去认识一下。”

“好啊!跟我说说女孩的情况吧。”

“她叫胡欣,今年十九岁,长得挺漂亮的,品行又好,包你满意。”

“那好,有机会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那就明天吧,明天我家杀年猪,去我家吃晚饭。”

第二天下午,我和另外两个老师上胡老师家吃杀猪饭,我们到他家的时候,猪已经杀好,胡老师正在用水管冲洗地上的血迹,院子里生了一盆大火,一群男子围坐在火盆边烤火,厨房里几个妇女正忙着做饭菜,一个年轻女孩在门口择菜,胡老师洗好地板后,扯住我的衣角朝那个女孩努努嘴,说:她是我的侄女胡欣,我朝她看去,她也朝我看过来,我俩的目光短暂相遇后就迅速移开,我压根就没看清她的长相,吃饭的时候,她过来给客人添了几回饭菜,我才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我觉得她和谢玥有点像,只是没有谢玥高,脸蛋比谢玥圆点,她穿着一件红色加绒短款小棉袄,一条细细的牛仔裤勾勒出纤细的腿,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向上翘起,像两把小刷子,我是一个对外表比较挑剔的人,总的说来她的外貌基本符合我的审美观。

我和胡欣真正接触是在年后的某一天,那天学校来了一群医生,乡镇卫生院和办事处的乡村医生来给学生体检身体,胡欣就在其中,她穿着一身白大褂,在白大褂的衬托下,她的脸显得特别白皙,头发束起来,她给学生测量身高体重,我冲着微微一笑,算是和她打招呼,轮到我们班时,我把学生名册递给她,她对我说:“你帮我叫一声学生名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们说的第一句话。

随后我让学生排好队,顺序上前体检,体检结束后,乡镇卫生院的医生乘坐卫生院的车辆离开学校,这时胡老师走过来,对我说:“夏老师,要不你麻烦你骑车子送胡欣回去。”

“嗯,好啊!”我爽快地回答。

胡欣说:“不用麻烦,我走路回去,也不远。”

我说:“没事,我没课,我送你回去。”

“那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正想出去溜达溜达。”我把她的药箱子绑在货架上,她跨上去,我启动车子向胡家洼驶去,她双手紧紧抓住后面的货架,整个身子向后仰,尽量不贴近我的背,似乎怕我占她的便宜,路面坑坑洼洼,由于惯性作用,她丰满的胸部时不时贴着我的后背,感觉就像一团海绵在背上摩擦,我在心里说,我可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只能怪路面凸凹不平,于是我尽量放慢速度,我问她做医生几年了,她说刚满一年。

我说:“我在木渠小学工作了两年,前年九月调到坪地希望小学。”

“我们见过面。”她说。

我说:“是的,在胡老师家见过一次,只是没有说过话。”

她嗯了一声。

我说:“胡老师对我说起过你,你信吗?”

她说:“信,他也对我说起过你呢。”

我问:“胡老师对你说我什么了?”

她说:“大伯说你很不错,很优秀,那他和你又说了啥呢?”

我说:“胡老师说你漂亮,品行好,果真和他说的一样,他想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她咯咯地笑了,说:“自家人肯定要说好的,其实我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本来就长得漂亮,干嘛谦虚呢。”

“那你怎么评价自己呢?”她问我。

“我嘛,怎么说呢,没啥不良嗜好,就这点,至于其他方面嘛,相处一段时间后你就知道了。”

“好啊!结识个朋友有什么不好的呢,多个朋友多条路。”

“是啊,要不我们停下来说一会儿话。”

“行。”

我停下车子,扶着她下来。

沟边一排排柳树枝头挂满鹅黄色的嫩叶,一些不知名的枯树枝上挤出一个个含苞欲放的小嫩芽,脚下的小溪水也变得活泼起来,潺潺的流水声格外悦耳动听,万紫千红的春天已经来临,夏雨,你的爱情也跟随春天的脚步来临了吗?我在心里问。

我说:“这一片的景色很美,宛如一幅画卷。”

她说:“是啊,景色多美,桃红柳绿,使人心旷神怡。”

“用词挺准确。”我笑着说。

她说:“噢!哪敢在你们这些文化人面前班门弄斧呢。”

“什么文化人,只不过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乡村小学教师,别人看不起。”

她说:“小学教师怎么了,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小学老师,哪来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

“道理也是,可是我总觉得小学老师人家根本就看不起,工资低、地位卑微。”

“反正我不这样认为,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也会选择做一名教师。”

我说:“当医生不是挺好的嘛,帮人看病,救死扶伤,受人尊敬。”

“说实在话,比你们辛苦多了,有时半夜还出诊,记得一次出诊,还被狗咬了一口,还白白花了一百多块钱去打疫苗。”

“确实不易,以后可得小心点,最好手里那根棍子防身。”

“嗯!好的,以后我会小心。”

我们拉着话,不知不觉太阳就要坠入山谷,我说:“咱们走吧。”

她难为情地说:“要不你回去吧,走路一会儿就到。”

我知道她的心思,说:“好吧,路上小心点。”

“不好意思,你送我回来,应该叫你上我家去,可是——可是——”

我说:“我理解,你回去吧,哪天我们约个时间见面。”

“行,那你慢点。”她说。

“我看着你走,等你过了那道山梁我再回去。”我说。

“谢谢你送我一程。”

“别客气,快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她跨上药箱向前走去,她爬上那条山梁,朝我挥挥手,我也朝她挥挥手,启动车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