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赶集
第六章
星期六这天，逢乡镇集市赶集，我要到学区交收上来的书杂费，一大早就上路，这天村子去赶集的人很多，他们中有的背着高粱秆扎的扫帚、有的背着稻米、有的拉小猪小鸡儿去街上卖.....我怕赶不上坐车，就甩开步子赶路，走到坪地村时，在街口碰到张倩，她和我一样要去交书杂费，我们正好同路。
这几天一直下雨，道路泥泞不堪，车子像个醉汉摇摇晃晃行驶在山路上，车厢上面覆盖了一层帆布，密不透风，里面很闷热，夹杂着一股股臊臭味直面扑来，没过多久，张倩突然呕吐起来，她脸色发白，一只手抓住栏杆，一只手用手帕捂住口鼻，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晕车？她点点头，我挪到她身边，把帆布掀开一条缝，让空气透进来，我问：“现在好些没有？”
她摇摇头回答：“还是一样的难受。”说着又抽噎起来，这时车子颠簸了一下，她的手没有抓紧栏杆，整个身体往前扑去，把前面一只箩筐扑倒，一个妇女惊叫起来：“我筐里装着鸡蛋，弄碎了你可得赔我。”
我扶住张倩，待她站稳后把箩筐扶起，我说：“你检查一下，弄碎了我们赔你。”那个妇女看了一下发现没有破损的，也就没说什么。
张倩说：“我快坚持不住了。”说着双手抓住我的衣角，头不由自主地靠在我的肩上。
我说：“要不要叫司机把车子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问：“人家会同意吗？”
“试试看，你坚持一下，站稳了。”我挤到车厢前面靠近驾驶室，隔着帆布大声喊起来：“停一下，停一下。”可是司机听不见，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只好用手掌猛拍驾驶室后面的铁板，车子这才停下来。
开车的小伙子跳下车，问我：“有事吗？”
我说：“有人晕车厉害，能不能停车休息一下？”
司机说：“那就下车来休息一下，车上的人都下来透透气儿。”
我问：“能不能把驾驶室的座位换给她？她晕车。”我指了指张倩。
司机为难地说：“这个老人也会晕车，昨天就嘱咐我一定要把驾驶室的座位预留给她。”
张倩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没事，我能坚持，休息一会就好了。”
大约休息了十分钟，司机才开动车子继续行驶，转过一道急弯后，突然整个车身剧烈颤抖起来，车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厢里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面面相觑，几番轰鸣后，车子停了下来，我掀开帆布往下一看，原来车轮陷入泥潭里无法动弹，这时司机跳下车，拿出随车准备的锄头，开挖陷入泥潭的车轮，然后又爬上车，启动车子，发动机再次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排气管喷出一团团呛人的黑烟，车轮徒劳的在泥潭里打转，司机又一次下车查看，同车的人和司机一起搬来一块块石头垫在泥潭里，为了防止车轮再次打滑，车上除了几个年老的以外，一起下来推车，我说：“张倩，你到一旁歇着，小心弄脏你的衣服。”
我们十来个人一起用力，司机猛地加大油门，车轮卷起的泥浆四处飞溅，人多力量大，车轮终于挣出泥坑，可是我们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溅了很多泥巴，我跟随着他们到旁边的水沟洗手、司机发了一转烟表示感谢，车子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前行驶。
到了街上，我们俩在小饭馆里吃了一点东西，走出饭馆，碰到财务主任王老师，他告诉我们这个月的工资可以领取了，我俩跟他去了一趟财务室，这时已经有好几位老师站在门口等着，我在工资簿上认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王老师蘸了一口唾沫，把钱数了两遍交给我说：“一共是三百七十五块六。”我捏了捏觉得有很厚的一叠，用纸包好塞进衣服最里层的口袋里，心里很开心，现在自己可以挣钱了，以后可以买想要的东西，今后能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我想：应该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用得有意义，首先想到给父母买一双厚一点的鞋子，家乡的冬天很冷，父母的双脚会生冻疮，我们在街上转了一圈，各自买了一些牙膏，洗衣粉之类的生活用品，另外我还在地摊上淘到一个收音机。
我们走在街上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张倩的名字，转过身一看，只见一名男子站在一个水果摊面前，手里拎着一些果子，他问张倩什么时候到？张倩说到了一个多小时。
他说：“我原本昨天要来接你，可一直下雨，今天正打算到你们学校去。”
张倩说：“谢谢你，以后我坐车来，不用麻烦了。”
他看到我和张倩站在一起，脸上充满疑惑的神色，“他是—？”那个男人问张倩。
我连忙说：“我叫夏雨，在木渠小学，我和张倩今年一起分下来工作。”就上前和他握握手。
他说：“张倩对我说过。”
他对张倩说：“你今天别回去了，明天下午我送你回去吧。”
张倩说：“不必了，我还有其他事，等会我俩坐车回去。”那个男老师尾随我们在街上转了转，看到张倩爱理不理，就推说：我现在有点事，你们转会儿吧，等下再来找你。”悻悻走了。
我问：“他是谁呢？
张倩说：“他叫吴思明，也是一名老师，在和源小学教书。”
我说：“你看你、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冷淡人家呢？”
张倩撇撇嘴，说：“他对谁好都成，只要不对我就行。”
我说：“怎么能这样说，我看你们女生一下来就被宠坏了。”
张倩说：“他爱宠谁宠谁去，这种恩宠我不想要，我都快受不了。”
我笑着说：“真是不识好人心。”
下午回去的时候，我们买够下一周吃的菜，那时在下面村子教学的老师，每次到街上都会买上一大堆菜，够吃上一个星期，我们回到了坪地村时，又下起雨来，张倩要我去她那儿避避雨，我看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就和她去了。
周末，校园里静悄悄的，张倩住在一间小平房里，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子分割成两个独立的房间，外面的房间用作厨房，里面是她的卧室，卧室布置很温馨，雪白的墙壁贴着明星的图片，窗子朝后开着，拉起一道天蓝色的窗帘，窗台俨然成了一个梳妆台，摆着木梳，镜子，和一些化妆品，粉红色的帐幕垂落到床脚，一个简易衣柜挨着木床。
“学校里就你一个人在么？”我问。
她说：“平时张老师一家和我住在学校里，其他老师都是附近村子的，周末就回家了，今天张老师一家去做客，不知道今晚回不回来。”
“要是他们不回来，你一个人敢在学校么？”我问。
“不是有你在吗?”
“我—我，等雨停，还得回去呢。”
“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歇，你就安心留下陪陪我好吗。”
“这样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你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怕别人说你的闲话。”
“我们之间又没做什么，你担心啥、纠结啥呢？”
“可是晚上住也不方便，你让我上哪儿住呢？”
“放心，你来我这里，你是我的客人，我不会让你睡地上的，学生宿舍有床位。”
我说：“那好吧，既然这样，我留下来陪你做个伴。”
我们俩一起做饭吃，吃过晚饭，雨终于停了，烟遮云敛的校园沉静在一片静寂中，夜色昏昏沉沉，有几分凄凉，还好这里通电，不像我每晚孤苦伶仃地守在油灯下和自己的影子为伴。
她说：“和我说说你在下面的生活和工作。”她对着镜子梳理起头发。
我说：“和你比起来，那儿的条件可差多了。”
“说来听听。”
我像汇报工作一样详细的和她说了各方面的情况。
她感叹道：“哎，这就是山村教师的悲哀！”
我说：“人这一辈子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长大成熟后，风儿把你吹到哪儿，就在哪儿生根发芽，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她的心灵世界，她又叹口气说：“是啊，念书时总想着以后的生活会是一片美好，当你一脚踏入实际生活中来时，原来所有美好的憧憬很快就被现实淹没。”
我说：“既然选择做一名山村教师，我们就摆正心态，安下心来工作，这样才能搞好工作。”
“也许吧，也只能这样了。”
我问：“李明杰和吴丽萍你碰到过吗？”
“遇到过几次，李明杰他们学校我还去过一回。”
这时我想起今天在街上遇到的吴老师，他也在和源小学教书，就好奇地问：“你和吴老师怎么认识的？”
她说：“是这样的，有一次，他骑车来学校找我，说是李明杰让他来接我上他们学校玩，我深信不疑，就坐上他的摩托车去了，结果后来他就有事无事、隔三差五上我这里，烦死了。”
“有人来看你不好么？不像我自从到了木渠小学，我似乎连一个朋友也没啦！”
“可我不喜欢他，我甚至觉得他很烦，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挺好的，不论我如何冷落，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来看我。”
“他对你这么好，看得出你动心了。”
“也不是，可能是出于一种同情吧，有时候看他默默的在一旁做这做那，我却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突然会感觉得他怪可怜，可感情也不能建立在同情之上。”
“你们女生就知道挑，用农村话说，就是这山看着那山高，担心哪天挑花了眼。”
“我才不会的，相信自己的感觉，那你和晓晓还联系吗？”她问我。
我说：“假期还收到她的几封信件，来到这里后，她不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就像风筝断了线没了联系。”
“你认为你们以后能在一起么？”
“能啊，怎么不能呢，怎么了？”我有些吃惊。
“你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你们俩工作能分到一块吗？好多和你一样的恋人，最后还不是因为距离问题劳燕分飞。”
我说：“总之，有情人会终成眷属，现在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你应该现实点，其实就像刚才你说的，人生就像一粒种子飘落到哪里，这辈子也许永远就在这一块土地上生根发芽。”
“顺其自然，我相信她，只要她不变心，我会一直等她。”
“不信我说的，到时有你难过的日子，别怪我不提醒你。”
我苦笑了一声，随后我们又说了其他方面的话题，到了十一点，我觉得有点困了，忍不住打起哈欠，她对我说：“困了就休息。”
我说：“那你带我上学生宿舍去。”
她说：“你就住我这里。”
“你让我住你这里？”我十分惊讶。
“你可别想得太美，我是说你住我这里，我到学生宿舍去住。”
“这怎么能行，我怎么能睡你的闺房。”
“我说过，到我这里你是客人，你得听候主人的安排。”
“我俩谁跟谁呀，还用客气，再说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怎么可以随便睡你的床。”我笑着说。
“你要是我的男朋友就好了，就不必—。”
“好了，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找，或者我干脆就回去得了。”
“好—好，你真拧，这就带你去。”她带着我来到男生宿舍里，找了一床干净的床铺让我住下。
夜里，迷迷糊糊地听到摩托车的声响，随后听到张倩似乎在和谁争吵什么，我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去，侧耳细听，只听张倩吼道：“你快走开，再不走开我就叫人了，我男朋友就住在学生宿舍里。”
“谁是你男朋？既然你男朋友在，怎么会跑到学生宿舍去，没和你睡在一起。”
“他没有你这么下流，你好无耻、卑鄙！”
那个男人说：“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喜欢你，为什么就不给我一次机会。”
“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求你别骚扰我，你这样做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我看到有人骚扰她，就快步走过去，“你想干什么？”我怒吼道。
那个男人看到我，像是见到鬼一样，硬是镇住半天，我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他嘴里嘟囔道：“怎么又换了一个。”然后启动摩托车慌慌张张地走了。
我拉着张倩的手走进去，张倩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哭了起来，我问：“他是谁？”
她带着哭腔说：“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他来干嘛？”
“不知道。”
“他结婚了吗？”
“还没有。”
“他是不是经常骚扰你？”
“他原来不是这个样子，平时对我很关心，很照顾，听到敲门后以为是你，就打开门，没想到竟然是他。”
“对这种人以后你得提防着，披着狼皮的人民教师。”
“今晚要不是你在，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待张倩平息下来，我说：“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她说：“你在我身边，就什么也不怕。”
我说：“你安心睡觉，就在这里看看书，这一闹，也睡不着了。”
“你真的不困,那就随你了。”张倩和衣躺在床上，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回身子，问：“要是我真的睡着了，你会不会欺负我？”
“你说什么呢，你放心睡吧，我不是那样的人，相信我。”我坐在桌子前随便拿起一本书翻起来。
“那我可要睡了，不管你了。”她拉开被子蒙住头，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女生在夜里独处一室，心一直跳个不停，一种莫名的躁动搅得心神不宁，张倩似乎也没有睡着，过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红着脸说：“你要是觉得困了，就上来躺一会，我们就这样和衣躺着说说话。”
我问：“你不是怕我欺负你吗?”
她说：“我了解你,即使你有贼心,却没有那个贼胆。”
我说：“了解就好，那你就放心睡觉吧，我不困。”
她说：“我也睡不着，我们聊聊吧。”
我问：“聊什么呢？”
她说：“顺便你。”
“那就聊聊教学方面，我们正好可以探讨一下教学方法。”我说。
“这个我可没有兴趣。”她坐起来用枕头垫起后背，她问：“我想知道，要是有一天我嫁给吴思明，你心里会怎么想？”
我说：“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得考虑考虑。”
她说：“我分下来后，有好几个男老师找过我，想和我处对象，为什么你对我就无动于衷呢？”
“你这只金凤凰难道会喜欢我？”我笑着问。
“像你这样全身沾染烂漫气息、诗情画意的白净男生就讨女孩喜欢。”
“来到这片山穷水尽的地方还有什么烂漫情思，整天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我说。
她说：“说实话，在学校里就仰慕你的才华，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真的吗？不会吧，你在开玩笑，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感到十分意外。
“我说的是真话，要是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条件多恶劣，心情也会觉得愉快，因为你会把枯燥的生活做成一份美味的佳肴。”
“对不起，张倩，感情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我不能这样做，也不会做出辜负晓晓的事情，我们相互做出承诺。”
张倩又重新把枕头放平，侧过身去，“别说了，我知道了。”
我的心里顿时湿漉漉的，我们俩就这样在沉默中挨到天色微明，等天色完全亮开，我说要走了，张倩点点头，她默默地把我送出学校。
她嘱咐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还有......”
“还有什么？”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我这里。”
我点点头，“张倩，抱歉，我—”
她摆摆手，“什么都不用说了，路上注意安全。”
“那你以后要自己留神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回去了。”我走上公路，转过身一看，张倩双手捂着头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微凉的晨风撩起她凌乱的头发，看着她孤苦无助的身影，感觉一滴滴鲜血正从心脏渗透出来，我压住心头的隐痛迅速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