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艾伯特的队伍抵达浅滩领后,又带上了关押多日的联合使团。
其中包括两名从金鹿堡来的公爵夫人侍女。
按照计划,这俩侍女将携带林恩的亲笔信返回金鹿堡。
既然装不下去了,林恩自然就不装了。
他要以本人的名义,直接向沼地公爵索取白河流域的‘特恩权’。
所谓特恩权,就是封建领主在其领地内享有的各种特权。
领主行使权力不受上层贵族的干涉,上层贵族亦无权派遣官吏进入其领地。
说白了,这就是当土皇帝的书面证明。
一百多年前,在三大公爵领建立之初,三位公爵就从北境之主那得到了各自的特恩权。
而后他们再将这一权力下放,让开拓领主们去往各地建设新领地。
各种伯爵领、男爵领与骑士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名义上来说,沼地公爵对于领地内的大小贵族领地都拥有宗主权。
但事实上,这些领地都是人家中小贵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在此期间公爵不过就是给了张书面证明。
白河流域的这六块男爵领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些男爵的先祖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而后招揽流民、购买农奴,千辛万苦才将领地经营到今日的模样。
公爵啥也没干,仅凭发放特恩权与特许状,就能坐享领地上缴的血税金币。
这合理吗?
其实还挺合理的。
毕竟公爵拳头最大,还拥有名义上的宗主权。
胳膊拗不过大腿,自然就只能臣服。
但不论如何,这六块男爵领从始至终都不完全属于公爵。
公爵从未派遣过官吏实际统治这些男爵领,顶了天就是派税吏来收收税。
如果对税额不满意,这些领地还拥有合法的造反权。
各种具体的税额,那都是多年博弈的结果。
眼下,林恩即将通过武力一统白河流域。
他不过是按照惯例向公爵索取特恩权罢了。
林恩需要一个伯爵的头衔,以方便他统治这六块男爵领地。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绕,但无疑是合乎礼法的。
他接受了谁的特恩权,名义上就会成为谁的封臣,并且需要履行封建义务。
不过白河流域今年的盾牌税在去年年末就已经提前缴纳了。
至于明年的盾牌税,如果沼地公爵真想收,林恩倒不介意亲自跑一趟金鹿堡,带兵去的那种。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沼地公爵愿意接受林恩为封臣。
不接受的话,对于林恩而言也无所谓,他还可以向另外两位公爵以及北境王室索取特恩权。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伯爵头衔。
至于谁给的那不重要。
当老艾伯特带着愈发膨胀的队伍离开浅滩领时,林恩已经抵达赤溪领,并进驻了领地上的城堡。
在看到安然无恙的绿湖领男爵博格丹后,赤溪男爵的遗孀很干脆地就开门投降。
她的丈夫已经战死,领地上的骑士也死伤殆尽。
为了保护年幼儿子,她别无选择。
当然,她也选择离开这块伤心地,并希望能带着儿子去金鹿堡‘避难’。
林恩自是欣然同意。
对于这些领地上的原统治阶层,凡是愿意主动走的,他一个也不强留。
不过在走之前,这些人需要将绝大部分财产留下,只能带走必要的行李与少量现金。
与此同时,老四约瑟夫带着麾下士兵已经南下去接收苍鹭领与河沼领。
林恩估计,当他们抵达时,这两块领地的男爵大概率早就携款跑路了。
但没所谓,只要当地农奴不大规模逃亡就行。
就这几天的功夫,农奴们应该来不及跑。
事实也正是如此。
老四的前锋部队才刚进驻苍鹭领,南边的两位男爵这会已经收拾细软润到三河城,并得到了市长于尔根的亲自接见。
“你们的意思是,四块男爵领组成的联军,输给了去年才刚到白河的白熊领男爵?”
于尔根今年四十左右,身穿黑色呢绒长袍,衣襟衣领镶嵌紫貂皮,头上裹着一圈暗红色头巾。
典型的中世纪富商形象。
三河城的市长由二十名市议会成员选举产生,任期两年,可以连选连任,但原则上连任不得超过两届。
在任职期间,市长不仅有权决定城市内的税率与政策外交走向,还要兼任城防民兵团的大团长,是真正的军政一把抓。
今年是于尔根第一任期的次年,他当然希望能够连选连任。
但最近一年北境局势的变化之快,已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不仅王冠领地发生剧变,就连近在咫尺的白河流域也出现了惊天变故。
于尔根不是不相信面前这两位老熟人,只是他俩的说辞实在是太过离奇。
即便白熊领男爵罗曼得到了浅滩领的支持,他手上也不过就两块男爵领,还是白河流域最穷的两块。
满打满算,顶了天也就能凑出十五名不到的封地骑士。
而且于尔根是知道白熊领底细的。
前年秋天白熊领前任男爵离奇死亡,麾下的五个骑士全部卷款潜逃。
这五人都是先乘船抵达三河城,就地变卖了一批财货,而后才离开三河城走水路去了王冠领地。
后来新任男爵罗曼途经三河城,还求见过市长于尔根。
虽说罗曼顶着伯爵次子的头衔,实际上却是个拿不出几块金币的穷光蛋,随行人员也不多,就十来号人。
于尔根自然没见他,直接将其打发出城。
三河城可不认寒风伯爵的名号,只认金灿灿的金币。
就这么个穷鬼罗曼,靠着被席卷一空的白熊领,先是拿下浅滩领,而后击败联军席卷白河流域,说出去这谁信?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于尔根不信。
“市长阁下,我们虽然没有亲临战阵,但根据亲历者的说法,这个罗曼拥有超过千人的军队,其中还有大量的长弓手,能射出遮蔽天日的箭雨。
其麾下步兵亦极为强悍,能轻松抵挡住赤溪男爵与上百骑兵发动的冲锋,并将这些骑兵彻底击溃”年迈的苍鹭男爵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战争景象。
那天他就待在自己的城堡里,满心欢喜地以为很快就能听到捷报。
为此他还提前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昂贵葡萄酒。
却没想等来的竟是全军覆没的噩耗。
情急之下,他只能舍弃领民,带着家属与亲信火速南逃至河沼领,而后又与河沼男爵一并逃亡到三河城。
城堡?
没有军队的城堡能守护住什么?苍鹭领与河沼领的封地骑士全都死在了绿水河边上,一个也没回来。
光靠领地上的征召兵以及少量骑士侍从,压根就不可能抵御住那支凶悍无匹的军队。
“等等,长弓手?他怎么会有长弓手?”市长于尔根发现了华点。
“应该是雇佣兵,不说是南境有很多长弓雇佣兵吗?他爹是王冠领地的伯爵,从南境找点雇佣兵来很正常。”
苍鹭男爵边分析边点头,自认为掌握了真相。
但他旋即又觉得不对劲,反问道,“话说回来,他如果要将雇佣兵运送到白熊领,肯定要通过水路运输,你们三河城为什么不提醒我们一下?”
苍鹭领与河沼领都是人口超过七千的大规模男爵领,再加上离得近,与三河城的经济往来非常密切,彼此的关系也较为友善。
于尔根只是默默看着苍鹭男爵,但没说话。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苍鹭男爵瞬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你难道想说,你们三河城也不知道他拥有一支长弓部队?”
“我真不知道。”于尔根轻轻摇了摇头,脸色略有些难看。
苍鹭男爵急了:“去年秋天,不是有好几条运送人口的船只北上去了白熊领?那些人不是雇佣兵?”
“那些船运送的都是逃奴与流民,总数确实约有千人,但绝不可能是雇佣兵。”于尔根的嗓音虽柔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身为市长,连上千人的雇佣兵进出过城市都不知道,那他干脆辞职得了。
道理很简单,如果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批雇佣兵弄进城市,那就意味着此人已经打通了城防部队的关系,还是在瞒着他这个大团长的前提下。
有如此通天本领,发动个军事政变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于尔根要知道有这号人物,他会选择双手奉上代表市长权力的金钥匙,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苍鹭男爵纳闷道:“那这就奇怪了,总不能这白熊领和浅滩领的农奴都是些娴熟猎户吧?”
他本想着来三河城和于尔根对对账,摸清楚这个罗曼的底细,却没想对出来一笔糊涂账。
排除掉雇佣兵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白熊领与浅滩领的本土力量。
“不可能,白熊领与浅滩领每年售出的皮毛数量都有明确记录,过去十几年没有任何异常,两块领地加起来都比不过苍鹭领。”
于尔根矢口否决。
他在担任市长的同时,还是三河城毛皮行会的会长。
在北境的大型自治市中,毛皮、粮食与酿酒通常是最具影响力的三大行会。
这也是北境最主要的三种出口商品。
正是靠着毛皮行会的鼎力支持,于尔根才能如愿当选为市长。
不过眼下他已经感觉到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不是雇佣兵,也不是猎户,那是什么?”苍鹭男爵彻底糊涂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河沼男爵开了口:
“也有可能是那些逃回来的侍从在撒谎,他们害怕责罚,才会故意将敌军说得很强。”
河沼男爵年龄比苍鹭男爵更高,今年已过六十,在北境是妥妥的高寿老人。
“嗯,不能排除这一可能性。”
市长于尔根点了点头,顺便问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苍鹭男爵不假思索道:“我计划带着家人去金鹿堡,公爵收了我们这么多年的税,总该给我们个合理交代!”
苍鹭男爵虽然没有亲临战场,也无法分辨侍从们是否在撒谎。
但有一点他完全可以确认,那就是仅凭他和老兄弟河沼男爵的实力,已绝无可能守住领地。
他们与三河城关系虽好,但自治市不会轻易插手贵族间的领地纷争。
这种行为造成的影响甚至会比领地纷争更为恶劣。
他只能去西边的金鹿堡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求得公爵的援军,顺带沿途宣传白熊领男爵罗曼的无耻与凶悍。
“我走不动了,就先留在三河城看看情况。”河沼男爵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疲倦与悲伤。
他的长子早已病故,领地的第一继承人本该是他的孙子。
但他却丢掉了家传的领地,只能如丧家之犬般躲在三河城,甚至没有与敌人玉石俱焚的勇气。
河沼男爵也完全没有老兄弟的乐观。
他知道,公爵这会正忙于争夺北境王冠,哪有闲工夫来管白河的这些烂糟事?况且那罗曼的父亲正在为公爵效力,白河的战争还真有可能是出于公爵的指使。
“好,我来为你们安排。”于尔根起身,摆出了送客的手势。
他看出这俩老男爵已无法再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送走这两人后,于尔根立刻派人去了趟黑市,将利昂带到市政厅。
市长有请,利昂自然不敢拒绝。
他顺着地毯走进办公室,微微弯着腰,语态很是温驯:“市长大人。”
“去年秋季,白熊领男爵罗曼是不是通过你的关系,在三河城收购了大批甲胄?”
于尔根靠坐在椅子上,左手撑着脑袋,灰黑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利昂。
“是,他一共购置了八十多套锁子甲,都是走的正规渠道,该交的税也都交了。”利昂依旧低着头。
林恩去年要的货太多,黑市一时无法供应,他只能从正规的防具店采购。
利昂不能确定市长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因此选择如实回答。
根据三河城现行法律,市长有权随时关停他的黑市,并没收他一半的财产。
于尔根沉默片刻,继续发问:
“你和他的关系挺不错的?”
“都是普通的生意往来。”
“你去过白熊领?”
“是去过两次。”
“他很有钱?”
“伯爵次子嘛,有钱很正常。”
“帮我联系他,有些事我要和他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