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知府衙门里里外外翻天覆地。

金吾卫亲自来了,后头仓房的衙役自然不敢再动弹,唯独登州卫的官兵还看着齐平宗的脸色。

副使邬榆是当今皇后的胞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说官职不如齐平宗,但却并未将这些封疆大吏放在眼里过,扬着头斜眼瞧过去道:“怎得?还要当着本副使的面偷粮?”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少爷,更是承恩公府的金疙瘩,齐平宗敢怒不敢言,气得脸色发紫:“邬副使说笑了,军户们筹集多日,这刚要送去平阴府,怎得被副使污蔑成偷粮了!”

穿堂风吹过,邬榆高束的发带肆意翻飞,他生来潇洒自在,行事自然不拘,见齐平宗死鸭子嘴硬,悠悠然指一旁的官粮道:“都搬回去好生清点,不曾想登州卫的军户竟然手里这般殷实,叫人刮目相看,回去必然好好与我姐夫说道。”

佑儿不知为何被人请了进去,到了正堂才听宋辙吩咐,要她在此清点登州府的账册。

顾夯见宋辙叫来的是一女子,面上有些质疑道:“宋主事这是何意?”

宋辙正色道:“指挥使不知,这是我衙门里头的人,算账盘查是一把好手。”

“姑娘竟有这本事?”顾夯仍是不信,只是他知晓宋辙必不会作儿戏:“既如此,今日戌时本使要看结果。”

原本这也是宋辙与佑儿讨好的,既做假夫妻,也要做苦力。

宋辙领着她到师爷的位置上坐着,拿了算盘和笔墨纸砚,又让人将几箱子的账册放在她脚边,准备万全才从荷包里摸出两锭银子道:“先预付些工钱给你,我陪同料理完事,就来与你一同查账。”

这还差不多嚜,佑儿板着脸不语,只一味将银子揣在自己的钱袋里头。

不过一个时辰,方才还带着乌纱帽,穿着五品白鹤官袍的赵靖,此时已着不合身的囚服,押上囚车。

赵家女眷一律发卖,男丁全部流放,而他本人必然难逃一死。

“冤枉!顾指挥使!下官冤枉啊!”赵靖破罐子破摔,在囚车里哀嚎道:“官粮数额甚巨,下官不过五品知府,其中必有隐情,还请宋主事明鉴啊!”

齐平宗站在顾夯身旁,面上虽仍是沉得骇人,语气冰凉:“你如今已被革去官身,还有什么资格自称下官!本总督劝你还是留些力气写伏罪书,戴罪立功给你家人儿女再争条出路。”

他这话出来,赵靖果然不闹腾了,跪坐在囚车惊惧无助,人固有一死,可他最小的儿子才五岁,那般聪明伶俐。

邬榆听得齐平宗的话,蹙眉道:“方才齐总督还说那粮是……”

“副使!”顾夯眸色一暗,打断他的话。

谁知赵靖听闻此话,叩首道:“那粮是总督大人从军户手里筹来的,这事可不能冤枉了总督。”

宋辙手中的约书早已交到顾夯手中,囚车也带上了断腿的冯席及他的一干手下。

如今谁人不知这口供要如何说了,邬榆自知闯了祸,悻悻站在一旁,与宋辙挤着眼睛,再不敢说话。

“带回玉京!”顾夯知他的性子,并非有意如此,遂冷声吩咐道:“莫再与这些罪人多言。”

宋辙几番思忖,心知齐平宗大抵不会沾惹上此事,遂躬身对顾夯道:“大人,仓房那边已清点出十万石粮,不如送去平阴府用作赈灾。”

与其留在此处又恐被放到黑市买卖,不如直接送去平阴府,少了布政使司掺合进来,这粮还能完好无损。

这话是沈谦在顾夯来此之前说过的,他一向料事如神,顾夯自然没问他这般说的缘由。

只是见宋辙与沈谦的打算一样,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也罢,就依你所言。”

“不过嘛……”顾夯沉凝道:“这粮草是齐总督筹来的,不如就请齐总督与金吾卫一同送去平阴,料想百姓必然千恩万谢。”

宋辙心头哂笑,顾夯也没打算放过他。

这般去平阴府,就是在赵炳等下官面前亲自打脸,也会叫人重新审视对他的忠心。

宋辙目送邬榆离去,这才及时抽身道:“下官先进去盘账了。”

登州临海,不像济南那般闷热,虽说也热但常有风来,吹得人心里惬意。

佑儿拨弄着算盘,片刻不敢歇,她分明可以慢慢做,甚至像在家中时那般敷衍了事,可脑海里竟会想到宋辙护着她时的样子。

“罢了,看在大人对我还不赖的份上,帮他一次也无妨。”赵靖私做的账本被查抄出来,如今两厢对照,佑儿也更方便了些。

宋辙脚还在门外,往里就瞧见她低眉誊录的模样,握笔书写倒像是大家闺秀了些。

他不知自己此时双目灼灼如火,纵使佑儿想不察觉也难,只见她将笔放在砚台上,抬眸笑道:“大人做完事了?”

“是。”宋辙将手上的食盒拧起道:“忙了许久,先吃些点心歇会儿。”

经他这般说,佑儿的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咕咕响了两声。她也不觉得难为情,窥了一眼宋辙的脸色,不动声色道:“还是大人对奴婢好,方才叫挼风送些水,他耽搁这么久也不来。”

这是给自己告起状来了,宋辙心领神会道:“倒是难为挼风怕你渴了,让我给你送了茶来。”

佑儿本想突出自己辛苦,如此也能多要些工钱,这般反倒不好意思道:“奴婢也不是那个意思。”

她是时刻心怀鬼胎的,不过这所有的主意都是为着银子。宋辙习惯她如此,毕竟人有些瑕疵和欲望,再是正常不过,否则天下岂非皆是圣人了。

亲自递给佑儿一块糕点,又端了茶盏放到她手边道:“不是你说的,要派人给那老叟家丈量田地。”

佑儿眼珠一转,听他细细道来。

“我让挼风先回衙门请书吏过来,到时这边的事也了结了,带你去田里瞧瞧,如何?”宋辙道。

对自己这么好了?佑儿心里设防太重,毕竟在家中时,郑家夫妇只要对佑儿好颜色,那必然是有什么损事。

可看着宋辙话说的诚恳,佑儿抿了抿唇道:“丈量田地本就是大人的分内之事,岂因奴婢的缘故。”

宋辙拂了拂衣袍,勾起嘴角道:“你说的对,本官向来是爱主持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