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

“仙台有树,曰大槐,寿不知几何,以甲子为春秋,久经风雨。始开智,救树下罗汉,得芥子须弥术,百岁方通此法。后修自然法,与群妖论道,得前辈名,喜与狐居。遇陈生,妖中好名声,与狐讲学,旁听,遂悟化形法,以芥子术赠陈生。”

短短数句,倒是说清了槐前辈修行至今的经过,也透露了芥子须弥这门术法的来历。

罗汉啊。

陈戟眼神闪烁。

这是沙门弟子修行有成的称号。

难怪能够传下这门术法,倒是说得通了。

不过槐前辈说僧人当时入定三十六日,说缘法未到,应当是后面才成的罗汉吧?

恐怕槐前辈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救助的僧人是一位罗汉。

陈戟又感慨异闻录的非凡,竟能追溯出这位传法者的身份。

只是却不方便再问槐前辈,于是换个话题,询问他为何会化形成老者形象。

槐前辈大笑不止。

“人间前辈多是老者,这个样子贴切些,正好此前听苏先生说过,人间老者年逾古稀则持鸠杖,我年纪似乎也符合这般规矩了。”

陈戟看着在枝头跳跃的翠鸟,脑中浮现出异闻录中的评价,不免侧目。

原来甲子为春秋是这个意思。

古稀是七十年,那按人间寿数来说,槐前辈至少也有四千多岁。

如此年纪方化形,确实够久的。

可想想仙台山山神,已经不知多少岁月,又算是快的。

陈戟看着蓑衣鸠杖槐前辈还是拱拱手。

“若按人间寿数来说,槐前辈又岂止古稀,哪怕是人间长寿者,也不过槐前辈一年之数。”

“以前的年岁,便不提了,只是固守此处罢了,连行动都极为缓慢,算不得什么。”

槐前辈摆摆手,左右张望,朝前走去,却不曾沾染半点泥土,地上连脚印都不曾留下。

“好手段!”

陈戟眼中闪过惊讶。

他听燕赤霞讲述凡间武学时也听过轻身功法。

最好的便是踏沙无痕,却不曾想槐前辈也有这样的能力。

“那是什么?”

槐前辈看向陈戟好奇问道。

陈戟便与他说明凡间修炼的武术。

“原来如此,只是我这并非那般轻身武术了。”

槐前辈缓缓道。

“实在是长久与大地连在一起,熟悉了大地的波动,因此行走时也便不会惊扰大地。”

“只是我只知道如此做,要说出个缘由,倒是讲不出来。”

“果然奇妙。”

陈戟感慨道,又想起什么询问道。

“不知槐前辈今后打算做什么?”

“今后么?”

槐前辈摇摇头。

“倒是还不曾想好,在仙台山待了许久,倒是有些习惯,或许先去见见好友。”

“往日都是他们来见我,如今也该我去见见他们。”

“应当的。”

陈戟想着槐前辈的经历,确实应该四处走走。

“不过不急,近日先熟悉下化形后的身体才是。”

“还需要熟悉吗?”

陈戟有些意外。

先前见白十九掌握化形,似乎很自然便开始行动。

问出后便见槐前辈笑着回答。

“树毕竟与狐不同,此前从未行走过,一些术法也要学着熟悉。”

“何况此次化形,还懂了些新的术法需要演练。”

说着看向陈戟。

“陈先生可否有兴趣指点一二?”

“不敢言指点,只是既是秘法,与我演练是否不好?”

“寻常人自然不可看得,可陈先生不同,便可看得。”

“如此啊。”

陈戟心中一暖,便拱拱手。

“还未见过槐前辈旁的术法,还请槐前辈演法!”

“好。”

蓑衣翁转身离去,槐树上却浮现出一张人面来回答陈戟,树枝挥动,比先前更加灵动。

“如此,可行?”

陈戟再转身。

见蓑衣翁也举起槐木鸠杖,翠鸟振翅。

两个槐前辈,本体与化形竟是在同时行动。

陈戟运起望气术也难分彼此,不免惊叹一句。

“好术法!便是白姑娘化形也不曾见到能有两个身体行动。”

“此为连理术。”

槐前辈缓缓道。

“许是先前控制根须与山上道友交谈时候练成的,当时并不知。”

“方才化形后,却发现能够有两道意识控制化形后的身体与树身。”

“可惜,只在一定范围内生效,约莫只有百余丈。”

“已很好了。”

陈戟认真道。

“至少还不曾听过有谁有这般术法。”

“虽不能行走天下,可若是有人来百丈范围,便是想不到槐前辈还有如此手段。”

“若是前后同时暴起,怕是有些手段也防备不住。”

“确实是好防身法,只是还不曾有很好的攻击法,倒是还需要同别的道友换一门。”

槐前辈想了下,也认真回答。

“还有一门术法,倒是普通了许多。”

蓑衣翁朝前走几步,撞上树身。

“小……”

陈戟方要提醒,却见蓑衣翁竟是毫无阻碍跨进槐树内,没有半点身子露出。

随后又从树上另一方向钻出,一如白十六从石头中钻出,却更加自然,甚至无需有任何准备。

“这是木遁,算是化形后天然带来的能力了。”

槐前辈缓缓道。

“只要是草木,便可以寄身隐匿气息与踪迹。”

“不过寄身时候,若是受到攻击却也无法及时反抗。”

“不愧是槐前辈,这些术法确实神奇!”

陈戟感慨着眼中闪过惊羡,却也没有因此有别的念头。

各人都有自己修行的缘分。

槐前辈未化形前能够在山上静待四千余年,如今化形后通几门术法也是应该的。

可陈戟看向树上,又想到什么。

“演法多时,如何不见仙台七友的身影?”

“他们啊?”

槐前辈连忙道歉。

“只顾着自己化形后聊起修为,忘记与先生说这事了。”

“那日陆判差阴差送来松鼠妖的修行法,他们得了法已去修行了。”

“原来如此。”

陈戟恍然大悟。

他确实记得陆判说要送修行法来的事情,没有等到,还以为陆判忘记。

没想到竟是已经送到山上。

不过陆判能知晓他们的情况也不奇怪。

便多问一句他们是如何修行的。

毕竟也是他询问过许多地方才得来的法子,实在也是好奇。

槐前辈闻言笑着摇头。

“你可记得当日见他们时他们去做何事?”

“当日么?”

陈戟想了想。

“似是去寻找松果松子?”

“这便是修行法了。”

“嗯?”陈戟皱眉望去,怀疑槐前辈在与他开玩笑。

“这也能算修行?”

“说来也是有趣。”

槐前辈缓缓道。

“那只阴司的松鼠妖原本也无修行法,只是偶然遇到一只鼠妖,两妖关系极好,便跟着鼠妖学习了寻宝修行的手段。”

“鼠妖寻宝吗?”

陈戟倒也觉得合理。

世间宝物多是有气运与机缘的,鼠中有异类名为寻宝鼠,可以寻找天下宝物,借宝物机缘修行。

修为低时只能寻山间珍宝,若是高时,连仙草法器也可寻到。

只听过鼠妖有这样的修行手段,没想到松鼠也能如此修行。

“算是取巧,不算正道,要有血脉才可。”

“不过阴司那只松鼠妖与他们做了交易,似是要寻到什么东西交于他才可修行,这便未曾细问。”

“那些松鼠道友得了法子便去找自己的修行之路了,还为你留了些东西。”

槐前辈垂下根树枝,内里是一片写了字的树叶。

陈戟拿起阅读,言语确实简单。

“感谢先生寻来此法,虽然难修行些,也好过没有。”

“我们去修行了,那棵雷击松树便请先生与狐照料了。”

“若是结了松子,还请分于槐前辈与苏先生些。他日若能相见,必报先生大恩。”

“仙台七友。”

“如此啊。”

陈戟收下树叶,望向山下。

确实没想到还有如此修行手段,也不知他们能否修行成功。

恐怕下次见到才能知晓了。

只是这世道多艰难,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见到……

“哎!”

陈戟叹一口气。

虽说来此地不过月余,认识的妖鬼不多,可松鼠妖也算是打过许多交道,是比较熟悉的。

突然远去,还托付了事情,的确是有些不太习惯。

“先生可是感慨离别?”

槐前辈问道。

“的确。”

槐前辈大笑,身上枝叶招摇,却是透着欢乐。

“先生此刻果然与寻常人一般了。”

“为何如此说?”

“之前看先生修为进展极快,以为先生醉心修行,心无旁骛,与寻常人伤秋感怀不同。”

“此刻见先生也会为离别感慨,才觉得先生身上多了些活着的感觉。”

“如此么?”

陈戟哑然。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个变化。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先前来到这里,连生死都难以预料,自然想着早日修行到能够保命的时候。

如今下山几次,发现已比许多修行者和妖鬼厉害,便终于松懈了些。

没想到白姑娘都未曾发现,却让槐前辈点破了。

忽地便觉得心中多出些什么念头,又有些说不清楚。

想了片刻,终于明白。

自己大约是终于接受这个世界的一起,有一种活在此地的感觉了。

于是拱手道谢。

“先生客气了,本就是随口一提,先生不要多想。”

“我总是树妖,若是先生还想聊这些,该与苏先生谈谈才是。”

“确实如此,正好还有些事情要去找苏先生,我便先去看看。”

“好,苏先生正在藏书库内,我已与他说了,先生自去便是。”

“多谢槐前辈!”

陈戟拱手后进入藏书库,果然见到苏先生翻看。

见陈戟进来,起身行礼。

“陈先生,我已听槐前辈说了,你是要问如何平复离别之情?”

“已经不需要了。”

陈戟回道。

“嗯?”

苏先生侧目,重新看向陈戟,眼中闪过惊讶。

“怪哉!”

“此前觉得先生仿佛不是此间人,连昨日看时还觉得有些脱俗,如今再看,竟是多了许多人气。”

“我本就是人,有些人气也正常,许是之前造畜之后魂魄不稳,如今修行后终于恢复了。”

陈戟笑着解释。

苏先生想了想,也说不出别的理由,便作揖恭喜陈戟。

“是我该谢谢苏先生才是。”

陈戟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桃仙鬼体放在桌上。

“先生是鬼,魂魄不稳,又修行儒修和剑术,不知进展如何,此物应当有用。”

苏先生愣在空中,良久无言。

“陈先生,你可知这有多么贵重么?”

“白姑娘与陆判都说过,自然知晓。”

“那你还要送我?我可没有如此价值的礼能回赠。”

“苏先生说笑了,你已赠我许多,价值已远超此物。”

“我如何不记得?”

苏先生拧紧眉头,却是没有一点印象。

陈戟哈哈一笑。

“或许是先生忘了,用了后便可想起来了。”

“……”

苏先生沉默半晌,却还是拱拱手。

“此物确实与我有用,便不多说其他话,日后陈先生若有事情相召,绝无二话。”

“苏先生客气了。”

陈戟复认真道。

“何况,此举也并非全为先生,也是为了狐。”

“何出此言?”

“还有不足三月便是考狐学的日子,若是先生因为修行累垮了身子,学识课却不知道该找谁来教了。”

“何况,我还与希云道长有个约定。”

“是清风观的那个知客道士啊?”

“正是。”

“有何约定?”

陈戟便说明要教山上狐学习,有些进展后带狐狸去清风观论道的事情。

“如此好事,如何不早说!”

“回来便忙着讲学,还未来得及说先生便不见了。”

“你啊!早该说的!”

苏先生激动大笑。

“当年让那老道士说我丢了儒修的脸,这次我倒要看看他的徒弟们还能不能比我的学生厉害!”

“恐怕胜之不武。”

陈戟想了想,小声道。

“为何?”

陈戟便又说出清风观的中年道士们与妖鬼斗法身故的事情。

“如此啊……”

苏先生叹一口气。

“那便到时候给他们一点面子,不要让他们输的太惨便是。”

“另外……我这块是不是也能切一点,给他们,算我祭祀他们的。”

“苏先生不用吗?”

“我用不完这些,便给他们一些,也算是回了那十两银子的谢礼。”

片刻后,藏书库内又多出一道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