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傅婉还会出现。

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魂体比之前淡了很多。

但即便是这样,只要她拼力一搏,就算我有柳珺焰的鳞甲护体,也有可能被她找到破绽,一击毙命。

傅婉盯着我,我也盯着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的注视之下,傅婉忽然朝西边廊下的那只六角宫灯看了一眼。

那一眼,似带着某种决绝。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来,尖利的指甲刺入眉心,一点一点地将钉在她眉心的那根棺钉……拔了出来!

傅婉是在百年前遇害的,这根棺钉钉死了她!

棺钉凝聚了傅婉的魂魄,拔出棺钉,傅婉的魂体今天又接连受到重创,很快她便会灰飞烟灭!

不出意外的话,她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我惊愕的眼神中,傅婉拿着那根染血的棺钉,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最后将棺钉放在了柜台上。

她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样的艰难,最后两只手撑在柜台上,血目盯着我,张口说道:“棺钉,死当,信。”

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傅婉的一系列行为都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是魂体,属于阴当。

阴当当有所求,不可拒绝。

她当棺钉,换信,属于以物置换。

可没了棺钉,她最终只会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这……这属于魂祭吗?

我弄不清楚,却明白,今夜这封信,傅婉志在必得!

她这是要孤注一掷了吧?

她的仇家是那只硕鼠,而那只灰老鼠,亦是杀死我阿婆的凶手。

我只是个普通人,以我的能力,根本杀不死那只硕鼠,或许借傅婉的手,亦算是我为阿婆报仇。

只是不知道,傅婉是否有能力杀死那只硕鼠。

不管怎样,按照规矩,这场典当我必须接受。

我打开抽屉,拿出当票,翻出最后面倒数第三份。

磨墨,毛笔蘸着墨汁,磕磕绊绊地开始填写。

当票一式两份,写好后,我又从第三层抽屉里拿出当铺的大印,盖好章,一份存档,一份交给傅婉。

同时交给傅婉的,还有那封信。

傅婉接过信,打开,血目一行一行地往下看。

那眼神中藏着太多的情绪,看完之后,她长吁一口气,抬眼,对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消失在了雨幕中。

夜,很黑,很静。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我看着柜台上的那根棺钉,忽然想起一件事。

阿婆说正堂的供奉不能少,每个月初一、十五必须以纯阳或纯阴之物供奉。

眼前这根棺钉,属于纯阴之物吧?

当铺里以前的那些当品我不敢动,但这根棺钉是我做成的第一笔生意,是死当。

这根棺钉,眼下属于我了!

如何处置,我说了算。

我拿了几张黄纸,小心地将棺钉包起来,朝着正堂跑去。

正堂上,萦绕在黑棺周围的黑气还在,不过淡了许多。

黑棺上的符纸也少了一些。

我将棺钉放在供桌上,顺手抽出三根黄香点燃,朝着黑棺拜了拜,将黄香插进香炉里。

我刚做完这些,正堂里便起了风。

三根黄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往下烧,眨眼之间便成了灰烬。

紧接着,供桌上的那根棺钉,就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在我的注视之下,一点一点地化为了一滩黑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黑棺周围的黑气,似乎又淡了许多。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绝望的尖叫声。

那声音是从镇子东头传来的,朝着西边不断靠近。

我赶紧抬脚往前面跑,很快便听清了。

是窦封的声音。

“信!信!”

“她来了!她来索命了!”

“救命!救救我!”

……

南书房的小门倒了,没有遮掩,我远远地便看见窦封朝着当铺拼命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喊。

他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紧追不舍。

忽地,窦封被扑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身体却被不停地往后拖,有鲜血从他身下流出,又迅速被雨水冲散。

他也看到了我,一只手拼命地抓着地面,一只手朝我伸来:“小九……小九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被拖入了黑暗之中。

人在濒死的状态下,爆发出的尖叫声穿透力太强了,窦封的惨叫声不停地在五福镇回荡,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救他。

给我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五福镇所有人都清楚,这场暴雨会带来什么一般。

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街道上便重归寂静。

不多时,一声鸡鸣传来。

接连下了两天的暴雨,停了。

街面上的水很快也退回了西边的江中。

微风吹过,廊檐西边挂着的那只六角宫灯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幽绿的光。

如夏日萤火,明明灭灭。

这盏六角宫灯在这廊下不知道挂了多少年了,从未亮过。

为什么?

难道是……魂祭!

我猛然想起傅婉在抽取眉心棺钉之前,转头朝着这盏六角宫灯看了一眼。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当时的我看来,毫无意义。

而现在,我懂了。

傅婉以自己的魂魄,献祭六角宫灯,完成了魂祭。

而作为当铺如今的掌事者,我必须为她伸冤,完成渡化!

无论到什么时候。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街面上渐渐地有了人声,手电筒的灯光不停地晃。

我转头朝那边看去,正对上灯光下,窦封那双圆瞪着的双目。

一根棺钉深深地钉进他的眉心,鲜血顺着鼻梁不停地往下淌,血腥又狰狞。

我着实被吓到了,浑身颤抖起来。

傅婉杀了窦封,而不是那只硕鼠。

窦封最后向我求救……他是否冤死?

如果是冤死,那么,我就是纵容傅婉杀人的罪魁祸首……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根本无法承受。

我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两条腿有些发软,脚下踉跄着往后倒去。

就在这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从我身后圈过来,我的后背靠上了一堵宽厚的胸膛,下一刻,整个人都被圈住,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头顶。

清冽的男人声音响起:“小九,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