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被所有人默许的典当。
典当品,是我!
姜家惧我怕我,恨不得像泼一瓢脏水一般将我泼出去。
而从我出生起,至今六年,踏凤村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出生。
所以踏凤村所有村民也不待见我。
小小的我被老婆婆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踏凤村。
我被她从山里带去了县城南边一个叫五福镇的地方。
五福镇临江而建,街尾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古朴大宅子。
宅子东侧立着一只破邮筒,西侧廊檐下挂着一盏六角宫灯。
宅门南开,门头上挂着一张牌匾,用一块黑布蒙着。
倒座房里摆满了香烛、纸钱以及纸扎品。
倒座房旁边的南书房上着锁,往外还开着一扇小门,同样上着锁。
老婆婆蹲下身来平视我,拉着我的小手说道:“我姓虞,你可以叫我虞阿婆,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
我乖巧道:“阿婆好。”
被扔的次数太多了,受过的冷眼也数不清,六岁的我已经懂得寄人篱下就得乖巧听话。
虞阿婆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怜悯:“你是咱们当铺的第九任女掌柜,以后阿婆就叫你小九好不好?”
“好。”我好奇地问,“那阿婆是第八任女掌柜吗?”
虞阿婆摇头:“我哪里有资格做这当铺的女掌柜,我只是这间当铺的守铺人罢了。”
她站起身来,指了指倒座房里满满的香烛纸钱,说道:“我懂点阴阳、风水之术,平时以卖白事用品为生,也出去给人看事。”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
虞阿婆牵着我往后走,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前院。
前院不大,里面种着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下是一口八卦井。
八卦井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大石头上雕满了我看不懂的符文。
穿过垂花拱门,后面便是正院了。
正院很大,东西厢房十数间。
推开正房大门,迎面便是一口硕大的黑棺停在正堂里,吓得我直往阿婆身后躲。
阿婆拍拍我的手,说道:“小九别怕,来,上香。”
她点了三根黄香放到我手里,推着我走上前去,冲着那口黑棺拜了拜。
将黄香插进黑棺前面的生米饭里,我转身抱住阿婆的大腿,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正房里的布置。
除了正堂上停着的这口黑棺,西边的角落里还立着一顶大红轿子,大红轿子的顶上插着一面五色旗。
东西屋门上都上着锁,整个正房里冷飕飕、阴森森的。
上完香后,虞阿婆从怀里将那张按着我血指印的当票拿出来,压在了黑棺下面,又从黑棺上揭下一张黄符,这才把我带出来。
她又带着我从西边耳室往后看了一眼后院。
后院空着,年久失修,有些房屋已经破败了。
我们重新回到倒座房里,阿婆将那张黄符点燃,融进水里,让我喝下。
喝完符水我就开始犯困,那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整个人神清气爽,惊喜地发现头上的白发也不见了。
阿婆对我很好,她送我上学。
放学后,她就教我钉纸钱、叠元宝、扎纸人、画符文……
明明是一间当铺,愣是被阿婆经营成了一间白事铺子。
她外出给人看事的时候也带着我,能教给我的,她都悉心教导。
每次看完事,她都会从看事的人家带回一样东西。
生米饭、坟头土、棺上钉……
无论带回来的是什么,无一例外全都供奉在了正屋里的那口黑棺前。
更让我惊奇的是,这些东西供奉一段时间后就不见了。
就感觉……感觉是被那口黑棺生吞了一般。
我很怕那口黑棺,总觉得有一天棺盖会掀开,从里面出来一个怪物把我吞掉,能不去正院就不去。
直到九岁那年。
那一年,阿婆接了一桩白事生意,带着我回到了踏凤村。
踏凤村村长家死了人,出殡时棺材抬不起来,找了好几个看事先生都看不好,辗转找到了虞阿婆。
阿婆看事的时候我帮着打下手,忙完了,阿婆抓了一把糖奖励我。
我正剥糖的时候,一个甜甜的声音忽然响起:“桐桐姐姐。”
桐桐……
三年了,这是我从踏凤村离开之后,第一次有人叫我这个小名儿。
阿婆以及整个五福镇的村民,都叫我小九。
我回头,就看到一个两岁左右,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提溜着大眼睛看着我。
“桐桐姐姐,我也想吃糖。”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仰着肉嘟嘟的小脸蛋冲我笑。
我看到她身后不远处,我妈抱着一个襁褓婴儿,躲在门后偷偷地看我。
原来我离开踏凤村后,踏凤村的香火真的重新续上了。
我也有了弟弟妹妹。
我冲小女孩笑了一下,掏出两颗糖放在她手里,转身去找阿婆。
既然没了我,所有人能过得更好,那就好。
我有阿婆,也很好。
村长家的事情解决的很顺利,阿婆打包好了生米饭,正准备带我回去的时候,一个老奶奶冲上来,揪住我的后领子,一鞭子就抽在了我的腿上。
“丧门星,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回来姜家就要死人,你不知道吗?”
“滚!你给我滚!”
“不,你死!你给我去死!”
小指粗的柳条鞭一鞭一鞭狠狠地抽在我身上,我奶咬牙切齿地吼着,恨不得抽死我。
我痛得眼泪直掉,一边躲一边哭。
慌乱间,我看到我妈一手抱着我弟,一手护着我妹,看我的眼神里,仅存的一点母爱、愧疚也消失了。
两个小孩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发高烧了。
我奶将一颗糖用力砸在我脸上。
我看着那颗糖,浑身痛得摇摇欲坠。
原来,就是因为我给了妹妹两颗糖,他们才发高烧的吗?
因为我给了妹妹两颗糖,我就该去死,是吗?!
晕倒前一刻,柳条鞭还在不知疲倦地往我身上抽。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去了医院,用了偏方,喝了符水,怎么也治不好。
眼看着我被烧得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阿婆没办法,一咬牙,抱着我去了正屋,跪倒在了那口黑棺前。
“七爷,求您救救小九。”
“小九跟别人不一样,她……她是您的人。”
“当票就在您的棺材下压着,我老婆子不骗人。”
“求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