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章 玄衣寞心
只过了片刻,江宗主江寒眠、江夫人棠芊心带着;两名苏上一带最为闻名的老医走进坊园,园内的侍女给全部招呼下去,只剩下蝉鸣。
步入坊园,整体环境与作坊大相径庭,倒不如此园是书坊一般。
幽幽小潭躺在春草芳菲间,石卵路上不杂一草,小桥立在潭上,避着三伏天的锦鲤在桥下扎推;主室朴素无华,但也有一些金碧辉煌,房梁与四周都是用青檀、茸竹建成,屋旁栽着桃树与桂花,但花期已至的栀子才是最为灼灼引人。
江夫人先走到主室,他轻慢地推开木门,走进屋里再转个身,自己的神情突然惊讶起来。
自己的孩子正在帮床上的男孩解衣!
江恒的手指将要拉开束腰的绸丝时,棠芊心背对着山水画屏风,小声但很清晰的说到:“江儿,医师已经到了,交给他们吧!”
江恒顿时手颤抖一下,正抓着的绸丝滑下,这熟悉又温柔的声音,不会真是爹娘来了吧!棠芊心走出主室。
听到关门声的江恒飞快地席上混乱的绸丝,他理顺衣物,抓着旁边的崇阿剑鞘打开木门踏出门槛。看着在外等候的四人,江恒迅速走出屋子,在他们面前行了一礼。
“劳爹娘、两位前辈久等,还请入屋。”江恒满怀敬意道,他的脸还是火热热的。
四人相顾而笑,两位老医进入屋内,江夫人棠芊心回到寝室,而江宗主江寒眠叫住江恒,父子两人一同走在一条无人的红木走廊上。
他俩在沧浪亭停下。江寒眠坐在花岗岩椅上,面对着一厢池水和蔼蔼松树。
“君子为事不可匆忙、慌乱,你可明白?”江寒眠的语气不文不冷。
“我这不是为了救人嘛。”江恒低声道。闲走了半个时辰,江恒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红通。
“下次注意,不可失了君子之风!为何你只握了个剑鞘,崇阿呢?”没看见崇阿的影子,江寒眠脸色沉重。
“与河祟搏斗时遗失了。”
崇阿剑,剑身全由天阶千灼魂铁铸成,剑柄与剑鞘皆由六千年的雪柳木心打造,为苏上江氏先祖江起佩剑,在灵器榜上排在第三十位。
“你没事就好。江唤,你带两千人寻找无名江下的崇阿。”江寒眠独自走去校场,操管练兵。
河祟一词在他心中久久挥之不去,几十年来从未有过河祟作乱,为何在今日现身,难道是为它而来?又或者有其他意图。
像是巧合,却不敢相信。
江恒抽出身来,连忙向坊园奔去,碰巧撞见了那两名为顾泽探病的老医。
他向二人行了一礼,急切地问道:“辛苦两位前辈,可否告知顾泽的情况?”
老医道:“那位公子命大,他现在在浴池洗浴。顾公子湿水太久,多少染了些风寒,老朽开了几副汤药,过些时日,风寒自会褪去。老朽有要事在身,先行退去。江公子保重!”
江恒行了一拜礼,送两位老医到府外后,急忙跑回坊园内。
坊园的下人全部退下暂作休息,所以比较清净。顾泽在药浴内修养,不过他身上穿的、包里带的衣物全湿了。浴后更衣,这是每一位君子的基本准则。
江恒一路小跑至浴池。中药刺鼻的苦味中带有点缀般的栀子花香,顾泽洗惯了清水秀泉,如此泡在中药里多少有些不习惯,所以他就池旁拾了些被风吹下的花苞和花瓣,洗净后便放在池里。
苦涩但又夹杂着令人陶醉的感觉,江恒催着自己保持冷静。几秒后,江恒的脸颊恢复常色,他鼓足平常时的自信,一把拉开山水画屏风。
屏风内,浴池里,顾泽只身着一片白薄的浴衣,下半身没在池下,上半身暴露在乱人视线的水雾之中,池边放着一鼎庄重的紫砂香炉。
“感觉好些了吗?药浴不能泡太久,驱了寒就出来吧!可你的衣服都湿了。”江恒看向那一件件湿透了却依旧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他道,“你这些湿衣服我叫人拿去洗,你就先穿我的吧!如何?”
“多谢江公子好意,我心领了。”顾泽转过身,背对着江恒。
“难道你还想等到衣服洗完,干了再拿来穿?还是直接穿湿衣服?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江恒道。
“未尝不可!”
“啥?!未尝不可脑筋给药浴泡傻了吧!”江恒立马转身离去,道,“那你一直泡在里面吧,别出来了!”
“等等一下!”顾泽见他要走,赶紧叫住他,一直呆在这挺尴尬的,“江公子,帮我拿一套纯色的衣服,不要玄服,谢谢。”
听到他这一番话,江恒突然喜悦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奔向自己的寝室。当他打开衣橱时,竟呆呆地看着排列整齐的衣服。
衣橱中,什么姹紫嫣红的、什么花枝招展的、什么纨绔子弟风格的衣服都有,唯独只有一套天青色的和一套乌漆的。
好像顾泽说过不要玄衣,嘿嘿,我就偏要给你拿玄衣。江恒心中坏笑一声,在衣橱的边角处拿出那套乌漆的衣服,他幻想着顾泽看到这身衣服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合上衣橱的门,踏出门槛,奔向浴池。
一路上,江少主在地上留下了坏笑和得意的脚步。
江恒走进浴池,把手中的玄衣藏在背后,用肩轻轻地推开屏风,慢步走向正在浴池里闭目养神的顾泽。
洁白的薄衣亲昵地紧贴在身上,睫毛上堆集了一滴微棕色的水珠,微红的脸颊透着仿佛微醺的他。
江恒又盯了好一会儿,而后他走到池边,用松树瓢舀起满溢的池水,手猛的一甩,一瓢池水如倾盆大雨泼出,阴招一使,他又是阵阵坏笑。
池水惊着了顾泽,他连眼都不屑睁开,踩着水花跃起,手里握着的铁剑出鞘,在空中一挥猛地拍向迎面而来的池水。
“轰——!”池水逆着打向江恒,来不及躲避的他被淋得湿透,不过被他藏在身后的玄衣没湿。
顾泽点着水面,飞快地冲来,刹那间奔到江恒身后,一把抓住那套玄衣,用力一踢把他踹进池子里。江恒浑然不知一切,正当他还在擦去脸上的水珠时,身子往前一倾,脸朝着池面摔去。
顾泽瞥了一眼落水的江恒,转身向室内更衣。
当顾泽一走,江恒立马站起身来,他坐在池边,不一会儿又潜进水池里。等了好一会,他的耳朵突然灵敏地捕捉到一阵开门、关门声,猛吸一口气,慢慢潜入池里,保持着溺水的模样。
又是一会后,屏风被轻轻地推开,一男子走了进来。此人进来时见着溺水的江恒,不顾一切地脱掉外衣,一头扎进池子里。
“江公子,你没”他双手托起江恒。
只见手中的江恒偷偷一笑,半息后,他猛然起身,紧握拳头,用小力打在那人身上。
伴随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江恒得意洋洋地睁开双眸,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打错人了。
“怎么是你?”他顿时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这无缘无故被打了一拳的人,这人是自己的陪童之一江晓筱,“顾泽他人呢?”
“哎哟,我的爷啊,我还以为你溺水了,好心好意来救你,却给你挨了一拳。”江晓筱捂着自己的肚子,“幸好你没用多大力,才没叫我丢了这条小命。顾公子在校场,找江宗主了。
“江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他习惯地说了一句。
“去帮我准备一套白衣素服。”江恒吩咐道。
“是。”江晓筱困难地起身,又跑到坊园的主室。
待他走远后,江恒湿淋淋走出浴室,顾泽浴前的白衣服已被拿走,显然,他来过却不管这假装的自己,又气又喜的走向主室。
当然,他少不了撑着腰,又是捶着背。
江恒满怀期待地换上一身白衣素服,一路上奔至校场。
校场上,一名名壮硕的男子挥舞着长剑,教头在高台上指导着,下面的动作整齐划一,可是壮观。
江恒到处看着,始终搜不着顾泽的踪影,却在校场偏僻的亭子里看见父亲江寒眠正喝着手中的红茶。
顾泽穿一身玄衣肯定不习惯,道谢江宗主后必定会独处一室,他一定在江氏府邸内,不过江府这么大,寻找一人又谈何容易。所以问人是最好的选择。
江恒理顺衣物,举止端庄地走到江寒眠跟前,向他行了一礼后,再问道:“父亲,顾泽去哪了?”
跟前这小男孩已是满脸汗水,江寒眠手指东边,回答:“顾公子往东边去了,他想去个清闲静雅的地方。府东只有镜月湖这一处清雅之地,慢些走,别摔着了。”
江恒又仓促地行了一礼,拔腿就跑向镜月湖。
“恒儿,你等等。”江寒眠连忙叫住这匆急的家伙,他走向江恒,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小脑袋上,慈祥的笑容挂在脸上,他语重心长地对江恒道,“恒儿,这六年来,我对你或许严厉了些。”
“没有的,我挺喜欢。”
“你作为宗族里最为出色的人,出去历练历练也能增广见识,对你的未来有助。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世间奇妙无比,红尘纷纷,出门在外保证安全才是第一位,切记不可逞不必之强。”
江恒点了点头,轻道一声“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便转身离去。
穿过绿茵,走过竹林,踏过石子小桥,最后停在了镜月湖边。
静静的湖水托起漂泊在外的花瓣,湖水娴熟地勾画出一轮灼灼的灿阳,柳枝伴着清风翩翩起舞肆无忌惮地拨弄湖边的停客。
镜月湖乃公庭帝王朝第一雅湖,占地极大,大到围住了一座山,想寻到一人,也是困难。不过顾泽穿着一身玄衣,在绿茵茵中最为显眼。
一会儿过后,江恒漫步到顾泽身旁,得意地说到:“顾公子,这身玄衣如何?好不好看,好不好穿?”
近细一看,顾泽身上这玄衣袖边裙边衣领边都镶着一缕浅浅的金边,层层衣服理顺后更加有层次感,他手中握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配剑,十分有威严;一对剑眉显得他格外冷清。
江恒本想恶作一番,却不料被眼前这人惊艳到了。
“夏日炎炎,这衣绸丝单薄,不予增添负担;玄色端庄,不失风度。多谢江公子!”顾泽平平道,“我姓顾名泽,天泽林外门弟子,家父顾铭,家母诗枍。”
“忘记介绍了。”江恒才想起没正式道姓,“姓江名恒,苏上江氏嫡系子孙,家父江寒眠,家母棠芊心。”
“师父万源因耗费大量灵力救我,师父没有实体,虽有自然灵力滋养,但还是要休养十年。”顾泽道。他不禁流露出自责的神情。
“十年而已,又不是一生都回不来了!”江恒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十年后,我们蓬荜生辉。不如留在我家吧!待到大器初成,也为时不晚啊!”
若今日万源没救自己,就死在这条无名江,丢了性命,就踏不上巅峰,回不了天界,救不回柳湘林,报不了这血海深仇。
十年时间。万源在帮顾泽前,要拿去他一半寿命,这一等就是十年,他又有几个十年呢?他等不起,也不得不等。
无奈却无可奈何。
顾泽抽出佩剑,划下一条柳枝。
柳枝落在剑上
亦是柳儿落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