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祁叶遥醒了过来,一睁眼,却发现张隐霄不在身边,顿时急了,正要呼喊,就远远地看见瘦瘦的张隐霄像猴子一样在一棵树上摘着果子。

她忍着笑意,拽着竹篓来到树下,说道:“哥,你这样还真像个猴子。”

“那猴子摘的果子你吃不吃?”

“嘿嘿,吃!”

二人简简单单地应付了早饭,就匆匆下山东行了。顺着那条蜿蜒的小路,日上三竿,终于又来到了一个小村子里。

然而这村子却并不热闹,所过之处悲凉之感尽收眼底。房角杂草丛生,有些屋檐断裂却并没修补,如此小村落里,寂静得令人害怕。

张隐霄拉着祁叶遥来到一家院子前,敲响起院门。半晌,一个白发苍苍,面目臃肿,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打开了院门。

张隐霄看着这个口中只剩下三两颗牙的老妪,弯腰行礼,说道:“奶奶,我们路过这里,身无分文,能不能施舍给我们点吃的?”

老妪上下打量起眼前的黑衣男孩和白衣女娃,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进来吧。”

张隐霄和祁叶遥对视一眼,张隐霄率先踏入屋内,祁叶遥跟在后面。

老妪指了指院中的凳子,说道:“坐这儿歇歇脚吧,我去给你们俩拿吃的。”说完,朝着厨房走去。

二人坐在凳子上,环顾着院内,只见院内破败不堪,屋子似乎很久都没打扫,墙角甚至还结起了蛛网。

不一会儿,老妪端着碗白粥和两块馍馍出来递给张隐霄。张隐霄接过,将白粥和一块馍馍递给祁叶遥。

张隐霄欲言又止,老妪却看见他这副模样,说道:“怎么了,小子,是嫌老人家我给的东西不够吗?

张隐霄赶紧回答道:“不是的,老婆婆,我只是有些疑问,又不好开口。”

“问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妪缓缓坐倒在石阶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个村子怎么感觉没什么人的样子?”张隐霄咬了一口馍,提出了疑问。

老妪神色平静,答道:“都死光啦,死光啦!”

张隐霄和正喝着粥的祁叶遥同时怔住,老妪看着他俩这般模样,笑道:“这还有个缘由呢。我们村子呐,以前出了一个修道高人,就是因为他不知怎么的惹怒了天上,我们这村子才遭了这场劫难的。”

张隐霄半信半疑,祁叶遥满口不屑:“你这奶奶,真会编故事。”

“好好好,我是在编故事。”老妪笑着想要摸摸女娃的头,却又收回了手,喃喃道:“我也没几天活头喽,今天还能遇见这么两个小娃娃,足够啦。”

祁叶遥嚼着馍馍,看向老妪,说道:“奶奶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

老妪笑着摇摇头。

祁叶遥开玩笑着说道:“你说村子遭受劫难,都死光了,咋我看这村子还有人呢?”

老妪答道:“只剩下一些老骨头喽!我们这些留下来的,活在世上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祁叶遥吃完,拉着张隐霄说道:“哥哥,咱们走吧,这个奶奶坏得很,没一句实话!”

张隐霄拗不过,只得起身告辞。

走到院门外,他回头一看,老奶奶朝着他们伸出手,双唇颤抖,却又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张隐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一股力量由内而外控制着身体走到那个老奶奶跟前,低下了头。老奶奶抚摸着张隐霄的脑袋,舒心地笑了,说道:“走吧走吧,别回来了!”

张隐霄缓缓又感到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控制,满心疑惑,却还是给转身走向里屋的老奶奶鞠了一躬,便转身走出院子,带上院门,跟着祁叶遥走远。

那老妪来到里屋,从床头拿起一套崭新的衣服穿上,又来到镜子面前,仔细收拾起头发。最后,躺倒在单薄的床上,双手置于腹上,安详地闭起了双眼……

一路上祁叶遥叽叽喳喳地,这家屋子外面看看,那家屋里头瞅瞅,张隐霄心里想着事,随口敷衍。

很快,二人走到了村尾,只见一群青壮,妇孺,老弱坐在一块,前方的台子上,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先生正说着什么。

祁叶遥看见,便对张隐霄说道:“你看,我说吧,那个老奶奶就知道骗小孩子,人不都在这呢嘛。”说着,便拉着张隐霄在一个空地上坐下,听着台上的老先生说着故事。

只听得老先生说道:“各位看官,下面我要讲的是那林雁山,山海宗的故事。”

听到这话的张隐霄和祁叶遥顿时抬起头,睁大双眼,看向老先生。

那老先生接着说道:“话说那山海宗,千年之前就曾被建于林雁山上,代代相传,修行山海万法。最后这一代,祖师名叫祁正,弟子名叫祁天明。话说这师徒二人同姓,却又有一番故事——祁正年轻远游的时候碰见一个正要被卖掉的小男娃娃,于是便收为徒弟,用自己的姓,取名天明。这祖师祁正只有这么一个徒弟,而祁天明共收了三十二位徒弟,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祁叶遥蓦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你胡说,明明就是三十四个徒弟!”

张隐霄被吓了一跳,急忙把祁叶遥按下来,对着老先生致歉道:“她瞎说呢,老先生,您继续。”

老先生瞥了祁叶遥一眼,咳了咳,接着说道:“只可惜啊,前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祁正祁天明带着一众弟子前往那归墟血堑,三十四人在那里斩妖无数,最终却还是尽数战死,只留下了一圈骸骨呐……”

张隐霄如遭雷击,怔在原地,再也听不见台上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后面说的话,他的心中翻江倒海,呼吸急促,就连身旁祁叶遥站起身来,也浑然不知。

祁叶遥站起身,哭着跑到台子上,胡乱地打向那老头,边哭边大骂:“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编故事也不打个样!你才战死了,你全家都战死了!去你的!”

那老头没理会撒泼的祁叶遥,表情严肃,走到了张隐霄面前,声如洪钟,呵斥道:“山海宗所有人尽数战死,你可知晓!”

张隐霄死死低着头,那老头朝他头上一点,张隐霄的脑子里渐渐浮现一幅画面——归墟血堑一方岸上围坐的尸骸。

祁叶遥见那老头没理她,便从竹篓里拔出那把刻着“山海”二字的锈剑,朝着老头背后刺来。

老头叹息一声,随手一挥,那些坐着的观众如烟般消散,祁叶遥吓地把剑扔在地上。忽有一道清风拂过,祁叶遥困意袭来,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隐霄抬起头,双眼通红,咬着牙,声音颤抖道:“你究竟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真实与否,你心中自有分晓。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老头轻飘飘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老头一把抓住张隐霄的肩膀,凝视着他的双眼,凝视着他的心底,声音低沉而有力,说道:“你不觉得他们早已死去,你却浑然不知,这很可笑吗?”

张隐霄的心渊之下,一道沙哑且饱含嘲讽的声音传来:“可笑?你是何人,又配与我谈可笑二字?”说完,他身后的影子迅速变大,霎时间笼罩了这方天地。

那老头看着面前表情木然,呆滞的张隐霄,哈哈笑道:“二心难合,善恶之别呐!”说罢,转身,也如烟般缓缓飘散在空中,只留下原地酣然睡熟的祁叶遥和眼神空洞,不知所措的张隐霄……

烈日当空,刺眼的阳光唤醒了躺在地上的祁叶遥,她一脸茫然,直至感受到脸上干涸的泪痕,她才猛然想起睡前经历的一切。她鼻子一酸,拉着张隐霄的袖子,哭着问道:“那个老头肯定是骗我们的,对不对,对不对!你说话呀!”

而眼前这个张隐霄似乎变了一般,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张着嘴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眼角不断地滑落泪水。

祁叶遥也没有再问,她竭力止住泪水,只是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师父他们并没有死。然而想着想着,眼泪仍是不争气地掉在地上。

良久,张隐霄突然浑身剧烈颤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又紧紧抱住祁叶遥,低声喃喃道:“遥遥,师父他们真的走了。”

两人相依偎在一起,默默流泪。

张隐霄像是突然发觉了什么,强迫自己恢复神智,把剑插回鞘中,背起竹篓,胡乱擦了擦祁叶遥的脸庞,拉着她就往反方向走。

祁叶遥不解地问道:“去哪儿?”

张隐霄没有立刻回答,开始朝着紫彤山跑去。二人来到山脚,张隐霄这才说道:“回去讨要那枚玉佩,那是朱师兄的……遗……物。”

祁叶遥眼中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却硬生生地被她逼了回去。

二人一路狂奔,直至皓月当空,张隐霄和祁叶遥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那家“建泉酒家”饭馆门前。张隐霄顾不得礼数,奋力砸着门环。

老板和老板娘正睡下,就听得楼下大门传来阵阵响动。老板娘没好气地抱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在敲门呢?”两个人谁也没起身下楼开门,只是想着过一会儿那敲门的人也该走了。

张隐霄见屋内没有反应,便大声喊着。祁叶遥也帮忙着敲起了大门。

终于,睡下的夫妇二人气鼓鼓地起身走下楼,他俩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

打开大门,老板娘生气地大叫:“谁啊,大晚上的拍人家门,饭馆晚上不接客不知道吗?要死啊!”

只见门外一个男孩一下子跪了下来,另一个小女孩见状也跪了下来。那男孩抽泣地说道:“姨姨,求求你,能不能把之前给你换面吃的那枚玉佩还给我,那枚玉佩……”

“还给你?凭什么?你自己要换面吃的,现在知道了宝贝的价值,想要回去,没门!”老板娘打断了张隐霄,刻薄地说道。

老板提着灯,扶起张隐霄和祁叶遥,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隐霄说道:“那玉佩是我一个师兄的遗物,我今天才知道他已经……已经……死了。求求你,能不能还给我!”

老板娘见状,没好气地说道:“小屁孩,别不识好歹……”

“住口!你难道忘了那天做的梦了吗?”老板大声打断了老板娘的言语。

老板娘一惊,正要发作,却终于想起来那晚做的梦,于是便噤了声。

“去把玉佩拿来!”老板对着老板娘说道。老板娘这次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老板接着问张隐霄:“小兄弟,你师从何门呐?”

张隐霄没有回答,倒是祁叶遥轻声说道:“林雁山,山海宗。”

老板大惊,说道:“山海宗,不是传言灭门了吗,你们竟敢说自己是山海宗的弟子?”

祁叶遥怯生生地说道:“我们不久前是突然被赶出来的……”

老板娘拿出一个木盒子,从里面拿出那枚玉佩,这玉佩此时竟又散发着光芒,闪烁不已。

老板接过玉佩,递给张隐霄。张隐霄握着玉佩,将它放在胸口,鼻子一酸。

张隐霄忍着伤心,对老板说到:“这份恩德我记下了,日后,我定当回来报答!”

老板点点头,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张隐霄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张雁,她叫祁荷。”

老板又说到:“这么晚了,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明早再走。”

张隐霄牵着祁叶遥,谢绝了老板的好意,转身离去。

夫妇二人看着两个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声……